第二十一章 迷霧深,不記桃源路

這小丫頭雖說了喜歡她的什麼未婚夫,但顯然不討厭他,甚至連他如此冒撞的行為都不曾生氣,他可不可以認為,其實她朦朦朧朧間更喜歡的也許就是他?

男女間萌生的那種情意,原就不可以用認識的長久或短暫來衡量。

否則,尋常在他身邊侍奉的女子,不乏絕色姝麗,他為何獨獨對這個不期而遇的小丫頭如此上心?

他決定不放手,繼續纏緊她;便是她離開萬佛山,了不得他再一路相隨,只要她也有心,不怕沒機會親近……

只是她那般畏懼師父,若是老尼執意要棒打鴛鴦,她多半便不敢吱聲了,何況她們來歷不明,她又和旁的人訂了親……

這晚雨下得很大,淳于望睡得很不安穩;到後半夜,連天地都不安穩起來。

見到窗口一片異常的紅亮光芒時,他開始以為是天亮了,後來一想時辰不對,開門出去瞧時,明明正下著雨,可半邊天竟似被地底的火熏得亮了,殷殷如血的顏色;又有雲成一線,細長卻異常恐怖的一條,低低地壓在山頂。

他正覺得奇異時,腳下驀地巨晃起來,連站都站不穩,接著滿山俱是隆隆之聲,再也分辨不出是山石滾落的聲音,還是房屋倒塌的聲音。

「大家快起床,地震!」

他大叫著,慌忙抓住旁邊大樹穩住身形時,旁邊嘩啦啦連番巨響,他所居住的廟宇,已經坍塌了一半;待一波大震過後,連他方才睡的屋子都倒塌了。

耳聽得四處都是呻|吟之聲,他眼看自己從人仗著身手高明大多全身而退,急一抹臉上的雨水,喊道:「快救人!」

和眾僧侶一起翻挖著倒塌的房屋時,旁邊忽有人道:「山腰那庵堂比我們這裡還要陳舊,只怕屋宇倒得更多!」

淳于望一怵,猛地想起庵堂愉全是女人,正要帶幾個人過去救援時,山上又是隆隆巨響,頓時又是地動山搖。

有人在驚慌喊道:「又震了,又震了!」

但等眾人伏於地上時,預料中的劇烈晃動卻沒有來,只是腳下依然在顫抖,似有什麼怪物正咆哮著即將破土而出。

許久,才老僧驟然叫道:「阿彌陀佛!是山體崩塌!看,那邊……那邊山崩了!」

眾人透過稍小些的雨幕注目凝望時,那邊山頭竟似給一刀削去了一邊,正緩緩地向山下滑去。較小的山石砸下去的聲音,已完全被巨大山體滑落的聲音蓋住。

所謂山崩地裂,不外如是。

眾人驚得魂飛魄散,好容易略略安靜些,淳于望已回過神來,急急領了從人直奔那庵堂。

那處庵堂離山體滑坡處很近,只怕大震後還會受到山石襲擊。好在劍尼師徒身手都好,多半可以逃過這場災劫。

他這樣安慰著自己,急急帶人往山上奔時,才覺那邊情況比他預料的還要嚴重。

連日的大雨,加上地震和山體滑坡,已經引發了山洪,走不多遠,連路都瞧不見了,只見重重激流,從山頂洶湧而下,毫不留情地堵死了所有上山的路。

部屬開始擔心這位天家貴胄的安危,一力勸阻他前行。他當然不肯,執意摸索著往上方爬去。

這時天已漸明,一路俱能看到隨激流衝下的雜物,雖未見屍體,卻已發現了斷裂的家什橫木和一些佛門器物帳幔,不由他越來越驚心。

就在他的心都提到嗓子眼的時候,他看到了她。

即便看不到面目,他也能一眼就料定是她。

他看過她一頭黑髮飄在水中的模樣;而整個萬佛山中,穿著僧袍卻有一頭美麗長發的少女,大約也只有她了。

他毫不猶豫,躍入激流,把她抱緊。

好在他身手不錯,身邊之人更是個個高手,很快便把她救上了岸,避入附近一處山洞施救。

她嗆進了一些水,腿骨折了,臉上手上有幾處刮傷,其他看不出傷來,但始終昏迷不醒。

淳于望一邊帶她回自己精舍診治,一邊讓部屬繼續去庵堂救人,「但不許提起我救了這姑娘。若有人問起我,就說在路上摔傷了腳,被抬回家休養了。」

他的手臂有些抖。

但他從小就知道,不爭不搶只是為了找到最好的機會去爭去搶,並且一擊必中。

完全不去爭不去搶,唯一的結果,只能是一無所有。

先把她置於他的控制之下,離開她的師父,至少在她養傷的這段時間裡,她將不得不和他在一處。

可情況比他預想的還要好。

少女昏迷兩天後終於蘇醒,只是頭部受了撞擊,什麼都記不得了。

他說她是誰,她就是誰;他說她是他的,她就是他的。

於是,她成了盈盈,成了他的小妻子。

聽說她失蹤後,她的師父很焦急地四處尋找,並且不知從哪裡找來人手協助搜山,快要將萬佛山翻轉過來。

淳于望只怕被人識穿,借口奉旨巡查災情,匆匆和萬佛山諸友告辭,秘密帶了盈盈徑奔狸山。

他當年游狸山時無意發現了那處位置相當隱蔽的山谷,又愛上那裡許多株野生梅花,有意在那裡隱居,遂順地勢引來泉水,陸續建了梅林和木屋,此刻營建得差不多,正好和盈盈一起安頓下來。

可盈盈的來曆始終是他的一塊心病。

相處日久,原來只是患得患失的動心,不知不覺變作了魄動神馳的深愛。

他擔憂哪一日盈盈忽然想起過去,立時丟開他回家,甚至回到她的未婚夫懷抱中。

他已輸不起。

因此,他召來名醫,詢問讓人永遠失去原先記憶的藥物,並讓盈盈服下。

於是,盈盈將永遠只是他的盈盈。

至少,在當時看來,他已做到萬無一失。

即便盈盈的親人找上門來,他也有把握盈盈將只認得她的夫婿,而不認得她的親人。

雖然這對盈盈的親人或原來的未婚夫並不公平,但如果他不自私些,便是他與盈盈兩情相悅,也將逃不過勞燕分飛的結果。

在這同時,他並沒有放棄對盈盈身世的調查。

事後,他曾派了很多人到萬佛山密查那劍尼的來歷,但始終不得其門。格劍尼尋不到愛徒,沮喪離去後,萬佛山並未因此平靜下來。

不久後,尋找盈盈的人馬一撥接一撥而至,其中有不少是高手,四處打聽尋覓著,差不多快把萬佛山翻轉過來。仔細留心時,這些人竟不像是同一家族所遣,卻同樣地行事隱蔽,很難摸清底細。

唯一能確定的是,他們來自芮國。

如此,淳于望也能肯定,盈盈很可能是某位北芮重臣之女,連未婚夫也不會是尋常人物。

他們沒有放棄她,始終在尋找著她。

淳于望和盈盈已經是名正言順的夫妻,小日子過得正舒暢,不論她是什麼身份,他都已沒勇氣放手。

這是偷來的幸福,這是搶來的幸福。

但只要兩人都快活著,又有什麼不可以呢?

他愈加慶幸自己提前絕了盈盈記起過去的路,只是專心一意更加待她好。

他貴為皇弟,越淡泊越受皇帝待見。

當時的南梁元光帝淳于晟聽說他得了個心愛的小美人,帶了她在山間隱居,也不問這小美人的出身來歷,徑自下了道旨意封作了一品夫人,賜了許多金銀珠寶,卻把他當作聽話的兄弟榜樣封賞了;

待他偶爾回朝帶盈盈拜會李太后,李太后見他一貫的溫文和順,娶了個小嬌妻又是一團孩氣,心中自是疼惜,也是厚加封賞,並在京中賜了宅第,讓他無事多回京中住著。

但失去記憶後的盈盈行事任性,武藝又高,淳于望生怕她惹出是非來,寧願帶她無拘無束地長居山間。

有梅香相伴,有疏影相隨,縱是尋常夫妻,亦是羨煞神仙了,何況他們風華綺秀,富貴雙全。

如果這一輩子能這樣過下去,於他,於盈盈,都算是這天底下最幸福也最幸運的人了。

「最幸福,最幸運……原來只是一場夢……」

淳于望喃喃地說著,又在低低地咳嗽。

他支著額,眼圈微紅,神情更見憔悴。

有淡淡的血腥氣伴著葯香縈了出來。

我看他的茶已經喝得見底,提壺幫他倒滿,說道:「若是乏了,不妨早些歇著。要和人講故事,以後有的是機會。」

「第一次跟你提及時,我並不能確定眼前這個性情大異的女子便是我的盈盈,因此存了幾分顧忌,並未完全說實話。時至今日……」

他抬起眼,苦笑,「晚晚,你還認為,我講的只是與你無關的一個故事?」

我已經說不出我是怎樣的感覺。

若現在有人告訴我,這天下真的有鬼神之說,那個死去的盈盈真的有部分魂魄附在了我的身上,我一定是相信的。

他講得很細緻,我聽得也很仔細。

我的確是打算把他的經歷當作一個故事來聽,可我掩飾不了我心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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