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求同心,何以遺知音

這醫婆姓金,終身未嫁,但應該和崔勇兩相情悅,曾有人看到過崔勇和金醫婆在晉安寺附近攜手散步。

金醫婆在宮中人緣甚好,又有幾分姿色,常有些不甘寂寞的太監過去逗引。

其中近來和她走的最近的,正是未央宮一個姓丁的大太監。

未央宮為端木皇后所居,但丁太監權力有限,想把一個活生生的大男人帶入宮來,只怕並不容易;但若把這事告發給端木皇后,端木皇后順勢將人引入宮中,輕而易舉便能來個捉賊拿贓。

端木皇后果然不是刻意用計去害秦德妃。

她只是將計就計而已。

但秦家並沒有被這事牽累,她應該是怕崔勇最終招承了是丁太監引他入宮,牽累到她自己身上,才決定殺人滅口,同時嫁禍到秦府。

我愈加惱忿,而俞競明和刑部諸人雖然給盤查著,卻照舊好好當著他們的官兒。司徒凌暗中指使人拿了秦府腰牌去出首,道是俞競明的心腹之人仿造了秦府腰牌,依舊不曾動得他們分毫。

秦徹搖頭嘆道:「皇上只怕已病得不輕,只聽端木皇后調撥,下定決心要保下俞競明做棋子了!」

秦謹沮喪道:「姑姑還給禁著足,至今不得自由,我們家也險些給人擺了一道,難道就這麼算了?」

我不說話,只令人取了紙筆,蘸墨揮毫,很快寫好一份摺子,遞給他們看。

秦徹看完,尚在沉思,秦謹已失聲道:「阿姐,你說你身體病弱,要請辭昭武將軍一職?」

我輕笑道:「他敢准奏,我便敢棄官!」

秦徹也向我笑了笑,點頭道:「不錯,他敢准奏,咱們秦家便敢帶著聽命於昭武將軍的十五萬秦家軍棄官而去!」

秦家軍的人數從來不是最多的,但與柔然交戰那麼多年,卻是戰鬥力最強的,也是凝聚力最強的。

長期征戰漠北,餐風飲露,茹毛飲血,遠離朝堂,軍令更勝聖旨,那樣的虎狼之師,即便和我相交至篤的大將軍司徒凌,也未必能統率得住,更別說朝中其他人等了。

這份奏摺遞上去,卻和之前那份彈劾左相俞競明的摺子一樣,被芮帝借口御體違和而留中不發,遲遲未予批複。我便知秦家勢大,的確快成為朝廷特別是端木皇后一系的眼中之釘。

他們很想就勢批複摺子,又怕後事難料,人心難服,也只能留中不發了。

我也不放心上,越性每日留在府中,只作調養身體,和哥嫂兄弟們聚在一處,又伴著相思玩耍,竟是難得的安閑自在。

等接到邊關寄來的兩封信函,我更是安心,只當奔波了那麼多年,抽空在家安享天倫之樂了。

司徒凌並未對我的行動提出任何異議,甚至根本沒有再踏足過秦府。

我想著他那日雷雨之中憤憤離去,連秦家出事都不肯露面,也覺心中不安,幾回有親友或部下送來新鮮水果或新奇玩意兒,也都送上一份到南安侯府去。

細問侯府動靜時,卻說司徒凌把所有禮物照單全收,另送了他府上的希罕物事作為回禮,並未見任何異樣。

我聽說了,這才放下心來,依舊只在自家府中休養,並不去南安侯府相探。

他那日發怒顯然是因為相思的緣故,相思如此年幼,以後口無遮攔的時候還多,若我因此便向他低頭,只怕日後的漫長相處里,他更會看輕相思。

相思很有些學武的天份,我令人給她做了木製的刀劍弓箭,親自教她武術時,居然學得有模有樣。

只是教她讀兵書時,她還是那樣心不在焉,常常聽我講了一半,便趴在桌上睡著了,——竟比什麼催眠曲都有用。

想起淳于望很看重女兒的才識,我也延了個飽學的老儒來,繼續教相思學詩習畫、彈琴下棋。

可相思正是好動貪玩的年紀,哪裡坐得住?

往往學到一半便跑出屋來,趕著沈小楓帶她打雀兒,可憐她那先生抓著書本攆著她,竟沒有她攆雀兒跑得快。

我並不認為學那些有多大的用處,老儒過來告狀,只加倍給他束脩,也不去責罰相思。

久而久之,相思詩書沒念會幾句,打彈弓的能耐倒是大有進益。至少想打廚房裡的雞,已經能一打一個準了。

這日相思睡午覺,我陪她卧了片刻,只覺甚是口渴,便趿了鞋下床來自己倒水喝,忽一眼瞥到窗邊並排放著的三個泥人,給陽光鍍了一層淡金的輝芒,似正散著淺淺的光暈。

分明是泥塑的死物,但這一刻我像是能感受出一家三口和樂美滿的歡喜,甚至聽得到大人小孩子爽朗快活的笑聲……

我的腦中忽然給人重捶一記般劇痛起來,眼前昏黑一片,卻有憧憧暗影頃刻間猙獰地張開了爪牙,直向我撲擊而來……

我慌忙摸出荷包抓過一粒藥丸吃了,跌坐於桌上靜候疼痛和幻像緩解。

這藥丸定神止痛的功效極好,一般服完片刻後便能見效,但我彷彿服得太多了,特別身在狸山時,發作得頻繁劇烈,我甚至不得不縮短間隔加量服用。出了狸山後發作得明顯少了,服藥後的效果便大不如前。

這一次,我默然坐在桌邊良久,腦中猶自如成群的烈馬在洶湧地奔騰,又是疼痛,又是難受。

種種光怪陸離地幻像之中,似在突然間散開了一道晶瑩的天光,安靜地投於青翠蔥鬱的高嶂秀峰上,映亮了奔瀉而下的飛泉。

泉水歡快跳躍著匯入下方的潺潺溪流,飛快地推逐一葉扁舟疾馳而下。

女子酣暢淋漓地高聲尖叫,間或清脆脆地問著誰:「就這樣下去嗎?望哥哥,我們就這樣下去,會給衝到哪裡去?」

恍惚有人在顛沛中將我緊緊擁住,低笑著答道:「隨便去哪裡。只要有你在,哪裡都是我們的家……」

他的聲音很虛緲,隔著門扇般不真實,偏偏清晰入耳。

我甚至感覺得出他噴在脖頸間的鼻息,如此溫柔,如此曖昧,並且,如此熟悉……

幻覺,又是幻覺。

我無力去回憶這種熟悉感從何而來,拚命提醒自己清醒,又拿手去摸向荷包,抓住玉貔貅,試圖再倒出一粒藥丸時,竟沒能倒出。

我幾乎是費儘力氣,才能喊出侍女的名字:「小楓!」

快有一炷香的工夫,我才在沈小楓的幫助下恢複平靜,心口卻兀自不規律地砰砰亂跳著,手足也是無力。

沈小楓把茶水送到唇邊,擔憂地說道:「將軍,你的病……怎麼好似比先前嚴重多了?」

我喝了半盞茶,定了定心神,轉頭看掌心一直攥著的玉貔貅。

怪不得什麼都倒不出來,原來裡面竟然已經空了。

本來預備著可以服到秋天的葯,給淳于望一鬧,竟然連春天都沒能對付過去。

真是奇怪為什麼每次幻覺都會與淳于望有關,甚至與盈盈有關。難道這世上真有生死輪迴之說,我幾度徘徊生死門前,竟被這個盈盈附體了不成?

我嘆了口氣,接過沈小楓手中的巾帕擦汗,說道:「我的葯呢,看看還有多少,都裝過來。」

沈小楓愁道:「哪裡還有葯?上年將軍去南梁,把葯都裝上了,府中卻是一顆都沒有了呢!」

我不覺又滴下汗來,轉頭看一眼相思,卻還半張著小嘴兒憨憨地睡著,遂道:「你照看好相思,我去一次南安侯府吧!」

這葯本是司徒凌找數位名醫一起商議並配製的,雖給過我藥方,但我最初並不認為這葯有多好效果,根本沒放在心上,後來還是他自己覓齊全了藥材,練製成了丸藥讓我服用,見比以前服的煎劑和丸藥有用多了,這才斷了其他葯,只服這一味了。

因練葯的大夫和藥材都在他府上,素來是他那裡給我練的葯。

沈小楓聽聞我要去南安侯府,立刻點頭稱是:「也該去瞧瞧了。南安侯以前從不近女色,但聽說最近也有召姬妾侍寢。」

「哦!」

我不以為意,「我之前也送過他幾個美人兒,正好派上用場了!」

「我的大小姐呀!」

沈小楓在一旁無奈地叫了起來,出乎意料地沒喚我「將軍」,卻喚起多少年沒人喚起的「大小姐」。

她是在提醒我,我便是天天穿著男裝,可歸根結底也只是個早晚會嫁人的女子嗎?

我便也有些無奈,拍了拍她肩膀道:「小楓,你不懂……」

沈小楓搖頭道:「我怎麼不懂?大小姐自己有心事……有事不能陪他,才送了那些美人作為補償……可是大小姐,你這賢惠也太過頭了吧?男人心,海底針,如果有一天他真的看上了旁人,那可就八頭牛都拉不回來了!」

「他就是看上別人,也不會影響到我們兩家的聯姻。」

我給她羅嗦得煩躁,不耐煩地站起身,「何況,若他待我不是真心,我早已死在了北疆,秦家……多半也已成了一團散沙,任人宰割。罷了,這些事牽涉得也多,跟你也說不明白。」

沈小楓漲紅了臉,居然敢低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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