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深宮變,天意高難問

司徒凌緩緩將錦簾放下,低低噫嘆:「這兩年,我們也太招搖了些。若再落人口舌,只怕也逃不過狡兔死、走狗烹的下場。」

我嘆了口氣。

功高震主,備受猜忌,原是意料中事。怎樣釋去君王疑心,又得費一番思量。

此地到北都,一路俱是寬闊的官道,馬車向前行去,越行越快,前面錦簾上一對精繡的白虎晃動著,抬足欲奔的姿勢看著好生躊躇,不知是打算奮勇進擊,還是打算掉頭逃去。

相思問我:「娘親,什麼是狡兔死、走狗烹?」

我答道:「就是說,山裡的野兔都給捉完了,幫捉兔子的獵狗沒用處了,可以宰了獵狗煮湯喝了。」

相思嚇了一跳,叫道:「為什麼要宰來吃?自己家裡養的狗,不是自己的家人一樣嗎?怎麼會捨得宰來吃了?」

我嘆道:「可狗畢竟是狗,不是自己的家人。活著浪費糧食,還得擔心誤咬到自己家裡人,不如宰了清凈,還可一快朵頤。」

相思卻還是鬱悶,憤憤道:「怎麼著也不能把獵狗宰了呀!假如有沒捉乾淨的野兔呢?假如別的山裡又跑來了野兔呢?」

我心裡一動,拍了拍她的腦袋,笑道:「沒錯,我瞧著這獵狗呀,還著實烹不得!」

行至北都東門,馬車忽然頓了頓。

我掀開帘子,便見前方城池巍峨,如山矗立,悄無聲息的擋住了城內繁華熱鬧的千街百衢和氣勢恢宏的樓閣殿宇。

司徒凌穩穩坐於他那匹被稱「烏雲踏雪」的白足黑馬上,正略俯著身聽馬下一人稟報著什麼資。

片刻後,他撥轉馬頭,走到近前向我說道:「晚晚,神策營那邊出了點事,我先過去瞧瞧,晚點再去府里看你。」

我問:「誰在鬧事?」

他治軍素嚴,京城這邊又在天子腳下,更是謹慎,安排的部屬無一不是謹慎機警之人,斷不會在秦家出事之際無故鬧出什麼動靜來。

果然,司徒凌答道:「神策營的右衛將軍和神策營的人鬧上了,只怕又是有心人在挑唆。這時候還是不要橫生枝節得好,我去看下,先將他們安撫下來。」

這鎮守京城的兵馬,除了大芮皇帝直接控制的五千御林軍,另設有神策營、神機營、和神武營,分別駐於西南大營、城北大營和東南大營,各有三千人馬,俱是千挑萬選身家清白的精兵強將。

其中神機營目前由太子司徒永直接執掌,神策營、神武營分別由神策將軍和神武將軍執掌。現在的神策將軍正是司徒凌的心腹親信;而司徒凌自前年奉旨前去平定晁天王之亂,一直兼著鎮國大將軍一職,若是在京城內出事,說不準便給扣上個治下不嚴的罪名。

旁人不曉得秦家三公子秦晚是個女兒身,卻曉得昭武將軍秦晚和南安侯司徒凌情誼甚篤,也曉得司徒凌久久不曾娶妻,是因為早已聘下了秦晚的雙胞胎妹妹為妻。秦家和南安候早已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我明知現在的大芮正有人想方設法對付我們,忙道:「你快去吧,姑姑那邊,我自有主張。」

司徒凌應了,領了人策馬轉道,奔往城南方向,卻是身手矯健,身姿挺拔,絲毫不比淳于望遜色。

淳于望……

這麼多日子都沒有消息,也許他真能僥倖存活下來。

但也可能早已死去,只是死於狸山,梁國朝堂沒那麼快得到消息,當然也沒那麼快宣布這消息……

忽然間心亂如麻。

我已經回到了大芮,回到了北都,回到了我原來的生活中,再度和司徒凌攜手,配合默契如魚得水地應對朝堂中的明槍暗劍,保全我自己,也保全秦家威名不墮,保全司徒凌穩穩立足於朝堂之上。

振臂一呼,從者雲集,連司徒煥也不得不忌憚三分……

我摸著相思柔軟的黑髮,心裡想著,也許是因為她吧?

對著相思,我又怎能那樣輕易地把她父親拋諸腦後?

相思哪裡懂得我滿心的忐忑,見我待她溫存,便咯咯笑著,直往我懷裡鑽,那樣甜膩膩地撒著嬌喚我:「娘親,娘親……」

我微笑,將她抱得緊緊的。

很快回到秦府。

我穿著方便路上行走的褐衣縛褲,隨意綰著男子髮髻,坦然步入府中。

廊閣軒昂,台榭高築,飛館生風,重樓起霧。宏偉峻麗的正堂高懸著列代帝王欽賜的忠烈牌匾,府中下人屏息靜氣迎接我,無一不是華衣麗服,舉止端莊,進退有度,並不比淳于望的軫王府差。

無一不在昭示著秦氏這將門世家的不世功勛,和福澤後代的百年富貴。

相思居然也能看得出來,氣喘吁吁地跟在我身後,說道:「娘親,這就是舅舅家嗎?好大的地方,好像比我們家還要大些呢!」

「對,以後,你就跟娘親住這裡,直到……你父王來接你,好不好?」

「啊,好啊,最好父王明天就過來,我們住在一起……」

前面引路的管事聞言,驚駭地望向她。

我瞥他一眼,淡淡地吩咐道:「這是我在別處認下的乾女兒,從此之後,她就是秦府的小姐。即刻去預備她的吃穿應用之物,一樣不許馬虎。」

管事低頭應了,並不敢多問一個字。

到了懷德堂,已見下人推了二哥秦徹迎了上來。

「晚晚,你終於回來了!」

他的臉色比以往更加憔悴,眉宇間卻有如釋重負般的欣喜和欣慰,「我本待遣人到南梁去助你脫身,南安侯都不同意,說有太子去就夠了,人多了反而誤事。如今看來,竟又讓他料准了!」

「出了點意外,又讓二哥操心了!」

我走過去,將他推到桌邊坐了,向相思道:「相思,過來見過二舅。」

相思好奇地打量著他的輪椅,倚在我腿上小聲地喚了聲「二舅」,總算沒開口說出甚不合時宜的話來。

秦徹怔了怔,「這是……」

「我在江南認下的女兒,叫相思。」

「相思……」

秦徹打量著她,「她……和你長得很像。」

相思便笑了起來,「我是娘親生的,當然像娘親了!」

秦徹吸了口氣,身後有侍女因吃驚而嗆咳,發出隱忍的低低咳嗽。

我皺眉道:「她是我認下的乾女兒,長得像那是緣份。」

「哦,哦!」秦徹苦笑,「這個……這事南安侯知道嗎?」

「知道,日後我再和他細說。」

我不想和他在這個問題上糾纏,喚了兩名細心的侍女帶相思去沐浴更衣,看她一步三回頭地戀戀離開了,便屏去眾人,轉頭問向秦徹:「宮裡到底出了什麼事?那個與祈陽王有關的男子又是從哪裡冒出來的?」

秦徹搖頭,神情已凝重起來,「晚晚,想來想去,只怕是咱們秦家樹大招風,便有人想趁著你不在北都時對我們動手吧?姑姑再怎麼糊塗,也不至於公然在自己的宮內和祈陽王的使者相見。」

「皇上就因為瑤華宮內出現了一個自稱祈陽王使者的男子,就疑心上了姑姑?」

「那人的確是祈陽王當年的侍衛,宮中不少老人都已認出了他。並且他手中所持書信,經過與當年祈陽王筆跡的對比,的確……乃是祈陽王親筆。」

「親筆!」我駭然,「難道那個祈陽王真的沒死?他……他又找姑姑做什麼?」

「信上什麼內容?」

「不知道。聽說皇上就是看了那封信方才龍顏大怒,當即下令收去姑姑德妃冊寶,打入冷宮。姑姑身邊的宮女太監再三辯解德妃並不知情,這才沒再堅持廢她尊位,只令人守住了瑤華宮,不許任何人進出,——其實那些宮女太監在皇上面前哪裡說得上話?多半是皇上自己頭腦冷靜了些,不想和秦家翻臉,這才給姑姑留了點臉面。」

秦徹嘆道:「後來連我和小瑾都找了去再三訊問,竟是疑心我們秦家與祈陽王早有瓜葛。皇上也不想想,若是秦家有意相助祈陽王,又怎會把姑姑嫁給他?祈陽王又怎會冒那麼大的險把書信往宮裡送?便是想給姑姑寫信,讓秦家轉交不是更方便?」

我聽得也是納悶。卻不曉得那信中到底寫了些什麼,才讓素來寬仁的司徒煥如此一改常態大發雷霆。

這位大芮皇帝雖然優柔寡斷了些,但也不至於黑白不分,那麼多的破綻又怎會看不出來?

秦徹又在問我:「晚晚,依你之見,我們家要不要預先作些準備?」

「什麼準備?」

「我想暗中把北疆的兵馬調動一部分過來,萬一有人想毀我秦家,也不至於毫無還手之力。」

我忙道:「萬萬不可!」

秦徹一怔,皺眉道:「為何不可?我們若要行動,自是會小心掩蔽蹤跡,不讓朝廷發現。」

我嘆道:「二哥,既然有人要對付秦家,自會密切注意秦家動向。我們再小心,上萬的兵馬奔波幾百里趕過來,又怎能做到完全掩人耳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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