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劍影橫,魂斷曉雲飛

「那年我八歲吧?正要去子牙山學藝,本是入宮和德妃娘娘告辭的,誰知遇見你。我還以為他們欺負的是個剛入宮的小太監,誰知竟是今上的二皇子呢!」

司徒永嘆道:「算起來,也虧得德妃娘娘幫我說了話,把我也送去了子牙山。不然,我也成了風光大葬的皇子之一了吧?」

「你多慮了……」

我雖這樣安慰他,卻深知他所言不虛。

帝位之爭,向來激烈,南梁如此,北芮又何嘗例外?

當今大芮皇帝司徒煥有六位皇子,但如今活著的,就剩了二皇子司徒永和痴傻的四皇子司徒建了。

當日我見這位二皇子和我一樣幼年喪母,受人欺凌都無人理會,遂向我姑姑秦德妃提了一提。

姑姑久在宮中,並無子嗣,也便留了個心眼,建議將司徒永送入子牙山和他堂兄司徒凌一起學藝。司徒煥正因為新寵端木昭儀和舊愛鄭貴妃的鬥法暈頭轉向,根本顧及不到這個年幼的兒子,遂應允下來,由著秦德妃為司徒永安排好一切,收拾得齊齊整整送去了子牙山。

事實證明,姑姑當時的決定實在是英明之極。

鄭貴妃白白地將其他皇子害得死的死,瘋的瘋,不想自己的三皇子也著了人家的道兒,暴病而亡。

她為此病得形銷骨立花容盡毀時,端木昭儀正艷壓群芳,寵冠後宮;

端木昭儀成了端木皇后,在冊後大典受萬人景仰朝拜之時,鄭貴妃已身在永巷,哭嚎一夜後凄慘死去。

端木皇后的地位遂無人能撼。

可端木皇后除盡對手,肚子卻不爭氣,嫦曦公主之後,再未能生下一兒半女。

司徒煥膝下空虛,終於記得還有個兒子被他扔在子牙山,忙接了回來,封作晉王。

此時司徒永已經長成,深知自己與父親分開年月甚長,情感淡薄,只怕經不起皇后讒謗,遂在外祖建議下,求娶端木家的華曦小姐為妃。

端木華曦名義上是端木皇后的娘家侄女,但當年跟隨芮帝司徒煥親征西涼的將領無人不知,她其實是端木皇后的親生女兒。

端木皇后本是西涼公主,當時已經有了駙馬,並育有一女;西涼國破,西涼王和一眾王親俱成了階下囚,她蓬頭垢面擠於其中,依舊難掩天姿國色,竟讓司徒煥一眼看上。一夕盛寵,她成了大芮的昭儀,她的駙馬被斬,她的女兒和諸舅一起被帶回北都,並改姓端木,成為後來被封作平安侯的二舅的女兒。

端木皇后並無子嗣,也正為後路發愁,見司徒永知情識趣,且儀容俊秀,文武雙全,遂轉怒為喜,將端木華曦嫁給司徒永。

次年,司徒永封太子,居東宮,端木華曦也成了太子妃。

嫦曦是不是鳳凰命格,能不能母儀天下無人知曉,但她的姐姐早晚是跑不了這個皇后尊位了。

算來司徒永年紀輕輕,如履薄冰般走到這一步,也不容易。

我思忖著問司徒永:「嫦曦公主已經順利救出來了吧?」

司徒永背著我,大步流星地向前飛奔,答道:「沒錯,大前天凌晨動的手,不會有錯。我估計著最晚明天這消息就要傳到這裡了,見你總沒動靜,正著急呢!」

大前天才動的手……

連沉塘那日送來的嫦曦公主於三日前被劫的消息都是假的。

但淳于望暗囚嫦曦之事如此機密,他的政敵又怎會知道?何況送信之人一定就是軫王府的人,淳于望才會深信不疑。

我揣摩不透這其中的奧秘,遂向司徒永打聽這兩月南梁的政局。

果然如我所料,霍王淳于泰肅清敵手後便已登基為帝,年號承平。

官方自有一套說辭,道是元光帝淳于晟誤信佞臣,為小人所害,霍王撥亂反正有功,故承太后懿旨繼位云云。

但司徒永等打聽到的內幕,此次政變根本是李太后暗中安排其他三子所為。

李太后頗有手腕,淳于晟繼位後也常常出面干涉政事。

淳于晟性情暴戾,開始還能忍受,時日久了,難免矛盾重重。加之兩人身後都有人攛掇,霍王、榮王因兄長排斥,亦屢有抱怨,近年來這對母子著實起了不少爭執。

淳于晟的皇后本是李太后堂侄女,相貌平平,卻好妒成性,淳于晟將其貶斥為妃,打算另娶嫦曦為後,只怕也有向李太后示威之意。李太后維護侄女,召來皇帝理論,卻被淳于晟嘲諷一番,竟是勸自己的母親謹守女人本份,安心在慈壽宮頤養天年,生生把李太后給氣病了。

想這李太后也是個了不得的人物,一路披荊斬棘好容易走到如今,哪裡吞得下這口氣?明裡只作病重不理政事,暗地卻傳密諭給李氏外戚和其他三子,卻把這不孝子給除了,另立了霍王為帝。

所謂母子情深、骨肉連心,到底抵不過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富貴尊榮。

我問:「新帝登基,榮王、軫王大約也會厚厚封賞吧?」

司徒永道:「是呀,珠寶美人田地,自是不少。他們本就是皇弟,封作親王,這官兒也沒法再大了。想這淳于泰當日一直嫌淳于晟對他們兄弟心懷疑忌,不肯重用。可等他繼位後,偏偏讓好武的十一弟淳于皓去管理戶部,讓終日寄情山水的九弟淳于望在兵部掛職。」

「淳于望……在兵部任職?」

「不錯。這兵部尚書可不是閑職,以往一直是元光帝的親信把持著的。淳于望雖掛了職,卻很少呆在京城,如果沒什麼重要的事,都由兵部侍郎處置,抄送一份給他便可;便有什麼急事,兵部尚書不在,兩位兵部侍郎自是直接向皇帝稟報決斷,算來只要這兵部還是直接控制在新帝手中。」

我沉吟道:「永,你認為……淳于望真的是寄情山水甘於寂寞的那類人嗎?」

司徒永怔了怔,說道:「他是怎樣的人,和咱們也沒什麼關係吧?等咱們回了大芮,管他們大梁自己斗得翻了天呢!」

我轉頭看了看在柳子暉懷中沉睡的相思,低聲道:「沒什麼關係么?只怕……沒那麼簡單罷?」

司徒永便沉默,悶了頭向前趕路。

因只挑了荒僻處行走,一路山道坎坷,山石聳峙,霧濃林深。

淺淺淡淡的月色下,遠遠近近的煙靄織愁中有蛩吟切切,間或一聲兩聲昏鴉鳴過,更覺陰森荒涼。

但身下這個和我一起長大的少年卻是肩背寬闊,隔著厚厚的衣物尚能覺出他堅實溫熱的肌肉和健康有力的心跳。

或許,不是少年了。

我們同樣歷盡風雨,被迫背負起壓到我們身上的重擔,不管我們的肩膀到底能不能承受。

疲倦間居然迷迷糊糊睡了過去。

等聽到司徒永和柳子暉低聲交談,我睜開眼時,天邊已漏出一縷曙光,西邊高山頂部的灌木已透出明晰的綠意。

司徒永覺出我醒來,側頭笑道:「晚晚,我們快到山下了。等穿過那邊山道,便有我們的人預備好了最好的馬匹候著,不過半日工夫便能到江邊。算來日落之前,我們便可到達大芮境內了。」

「哦!」

我振足精神,笑道:「我睡了半夜,精神倒是好多了。放我下來,我自己走。」

司徒永猶豫片刻,頗有些戀戀地把我放下,說道:「其實我並不累。」

我點頭,「是我想活動活動筋骨。」

先奔到柳子暉身畔看相思時,果然被裹得緊緊的,揭開被衣物掩著的小小臉龐,卻見她睡得正香,倒也覺不出發燒來。

司徒永默默看著,見我放下心來吐了口氣,才拉了我的手向前走著,笑道:「晚晚,你對這小女娃挺關心的?」

「挺懂事的孩子……」

我遲疑了下,說道,「她父親怎樣的且不去說她,至少這孩子待我還是真心實意的。——她從小沒有母親,卻把我認作她的母親了!」

「哦!」

司徒永便不再說話,低了頭皺眉往前走著,頗有些心事重重的模樣。

從山側的小道繞下來,接著還是抄小道穿過一片密林,眼前便隱隱綽綽出現了一個只有幾戶人家的小小村落。司徒永備下的馬匹,便藏在這個村落里。

「到了!」

司徒永興奮地拉著我加快腳步時,我的身體已猛然頓住。

旭日初起,猶有靄霧綿綿繚繞,一道頎長的身影正靜靜地站在前面的路上,素白的衣裳似要消融在裊裊煙霧中。

他盯著我,又轉向司徒永牽著我的手,黑眸又是初見時的清寂如潭,竟安靜得出奇,看不出任何的喜怒。

司徒永並未見過淳于望,但他極是機警,立刻問我:「淳于望?」

我看了一眼那邊村落,嘆道:「永,你的那些部屬,的確是笨蛋!」

那的確是個很不起眼的小山村,而司徒永備下的馬匹必定是上好的馬匹,至少有七八匹之多,絕對不是一般的山野人家養得起的。

近日屢有變故,淳于望必定心生警戒,留意著周邊動靜。如果認為是這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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