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歡情遠,誰記醉時吟

他用了個「又」字,顯然相思夜間哭鬧時也曾在找我了。

我心口一疼,嘆道:「這裡上上下下這麼多人,唯一待我真心的,也就是她了!」

「那你還時時刻刻想著害她?」

「是你時時刻刻在疑忌我!你明知我是被你強迫,被你凌逼!是你心裡有鬼!」

我忍不住坐直身向他厲聲說著,又覺自己太激動了,手一軟無力地卧回床上,掩著胸腹只作疼痛,皺了眉低低呻|吟。

他的手掌搭上我的額際,掌心的溫度已經很熟悉。

他低聲道:「嗯,還好,你傷得雖重,竟沒發燒。要不然,可叫我……」

這話聽著卻曖昧了,哪裡像前一天還打算置我於死地的仇敵?

我詫異抬眼時,他已扶我坐起,轉到我身後,雙掌按於我後背,將內力緩緩輸入我體內。

我自是不敢運轉氣息去吸納,默然承受著他傳來的內力,只覺所到之處如有熱流涌過,溫暖恬適,相比我略偏陰柔的內力更有益於調養傷勢。

許久,外面傳來溫香的聲音:「殿下,小郡主又在哭鬧,殿下是不是過去看下?」

淳于望收手,神色更是憔悴,卻向我輕笑道:「可曾好些了?我帶你去見相思吧!」

我也記掛著那小妞兒,點一點頭,正要披衣下床時,他已抓過厚厚的衾被,將我緊緊裹了,抱起便往外走。

他走得很穩,那有力的臂腕和溫熱的呼吸似曾相識,彷彿在很久之前,他也曾這麼抱過我,一步步地走向哪裡。

並且不只一次。

我和他一度那樣親密,相擁相偎的時候並不少,可我細細想去時,卻又似乎完全不是那樣的感覺。

不知怎地又想起昨日被沉塘後的幻覺。

如此真實的幻覺,讓我曾疑心,那一幕是不是真的發生過,而我則在將死未死的那一刻,被那個叫盈盈的女子附了體。

我總覺得盈盈的確已經死了,只是這一兩日急於調養身體,並沒有細細思索過其中的關聯。

沉吟片刻,我低聲問道:「你原來是不是打算給相思取名沁雪,或玉蕊?」

他頓了頓身,才又往前走,若無其事地說道:「誰告訴你的?其實什麼玉啊雪的女孩子用得已經濫了,也俗,並不如相思好聽。」

我道:「都不如阿梅好聽。好聽好記,簡簡單單的名字,也好養活。」

他趔趄了下,垂眸看我,微慍道:「誰這麼無聊,和你提這些了?」

我輕笑道:「何嘗有人提這個?我只是做夢忽然夢到了。我還夢到一個男子卧在山石上,一邊喝酒一邊吟詩。『我有一卮芳酒,喚取山花山鳥,伴我醉時吟。何必絲與竹,山水有清音……』」

他的模樣立時怪異,獃獃地望著我,身軀已然僵直。

此時已經到了相思的卧房前,軟玉正在門口焦急地等待著,忽見淳于望頓住身,忙過來把他引往向屋子裡,說道:「總算來了!小郡主都鬧了好久了!」

淳于望回過神來,急急踏入房中,耳邊便聽到相思拖著哭腔的責問:「父王,娘親呢?你是不是又叫人把她扔池塘里去了?」

「沒有。我說了你娘親只是病著,怎麼連父王也不信了?」

淳于望微笑地說著,將我放到床上,鬆開衾被。

我還沒來得及從衾被中坐起,熱烘烘的小身子已經鑽了過來,攬著我脖頸甜甜地喊道:「娘親……」

聲音柔軟得讓人聽著心都要化了。

我急應一聲,把她攬到懷裡看時,只見她面龐紅得怪異,小巧的鼻翼顫動著,呼哧啞哧的鼻息熱得燙手。

伸出手來一摸她的額,果然也是滾燙,我忙擁緊她卧到她的被窩裡,責怪道:「病成這樣,還不乖乖躺著?」

「娘親,我在等你呢,我乖得很……」

相思乖乖地窩在我懷間,細細的奶香鑽在鼻尖,很好聞得很。我緊擁著她,柔聲道:「嗯,相思是天底下最聽話的好孩子。」

「娘親身上還疼嗎?」

「不疼了,看到相思這麼乖,娘親哪裡也不疼……」

「相思也哪裡都不疼,可父王讓我吃藥,很苦很苦的葯……父王還不許我去找你,說你病著。我怕他又把你扔池塘里去了……」

她告著狀,眼睛紅得跟小兔子似的,又像要哭了。

我嘆道:「不用怕,娘親就在這裡陪著你,咱倆一起養病,誰也不離開誰。」

相思說道:「嗚,就是那個葯真的好苦……」

我自然不能鼓動她不吃藥,笑道:「相思那麼勇敢,還怕葯苦?等病好了,才能和娘親一起玩耍,對不?」

相思思量了半天,道:「要不咱倆一起吃藥吧?軟玉敢害娘親,不敢害我的,不然父王揭了她的皮呢!我把我的葯分一半你吃,行不?」

想想她吃的葯無非退燒祛寒的,也吃不死人,我答道:「好吧,我們一起吃藥。其實娘親也怕苦,讓他們準備幾顆梨膏糖,我們喝完了吃糖潤一潤,便不苦了。」

相思歡喜,像小狗一樣在我懷裡拱來拱去拱了片刻,便沉沉地睡去了。

我摸著她背心略有些汗意,卻還是滾燙,知道這燒還是沒有完全退下去,遂將她用衾被裹得更緊些,攬在懷裡發汗。

淳于望只是靜默地看著,待相思睡得安穩了,才輕笑道:「你還挺會哄她的,怪不得她總黏你。」

我闔著眼睛沒理會他。

他沉默片刻,又問道:「方才你說到有夢到男子吟詩,當真只是做夢嗎?」

我嘲諷地彎了彎唇,反問道:「你認為呢?」

他久久地凝望著我,嘴唇動了動,終究沒再說什麼。

這晚我伴著相思睡著,她雖還有些發燒,卻沒有像他們說的那樣滿床哭鬧。

雖然她還是時常夢中受驚醒來,但抬眼看到我,便拿細胳膊抱緊我臂腕,嫩嫩的面龐過來蹭幾下,蚊蚋一樣呢喃著喚聲「娘親」,便繼續酣睡。

我並沒機會再調息內力,但有雪芝丹的助益,加上淳于望還算留心,送來的葯雖是兩碗,哄著相思說一模一樣,實際她的葯清熱涼血,我的葯則是益氣補血,一聞便知是治我小產後體虛血虧的。

如此繼續休養一兩日,精神便又好了些。

第二日相思退了燒,我只借著倦怠,依舊回我自己的屋子裡。

淳于望並不阻攔,看著我裹著厚厚的棉袍蹣跚走了回去,居然跟了進來。

此時天氣已漸和暖,即便夜間不籠暖爐也不冷了;可我的屋子裡居然大白天的就籠著暖爐,撲面一團熱氣熏得人燥熱。

我卧到床上,見淳于望立在床帷前躊躇,更是心煩意亂,遂道:「殿下可否請人把那火爐子移走,把窗扇打開透透氣?」

淳于望皺眉道:「不成。你剛剛小產,身體虛得很,若是見了風,著了涼,只怕會落下病根。」

見風?

著涼?

想著這兩天的遭遇,我冷笑道:「殿下多心了!若怕這點風寒,我豈不是早就遂了你的心愿,一命嗚呼了?」

淳于望嘆道:「我何嘗要傷你?你一心想著離去,虛情假意欺瞞我不說,還敢用相思那樣要挾我,叫我情何以堪?」

我淡淡道:「淳于望,若那些人有心用相思來要挾你,你還能完完整整把相思帶回來?你雖勇武厲害,但你的劍再快快得過那些人架在相思手足上的利刃?」

淳于望眼睛一亮,連呼吸也急促起來:「我也想著你再狠心也不致對相思下手。原來你只是用她來嚇唬我,根本無心傷她。」

這人看著聰明,但理解力顯然有問題。

或者,只是因為他根深蒂固地相信是我策划了整件事。

我心下惱火,恨恨道:「我的意思是,如果是我挾制了相思,你便是把她搶回來,也只能得到一具屍體而已。淳于望,你是瞎了眼,才看不出此事另有蹊蹺?」

他給我罵得氣紅了臉,卻道:「你又何必急著為自己開脫?相思那孩子已被你收得服服貼貼,我便是再怎麼惱你恨你,一時也未必拿你怎樣。」

連罵他都成了為我自己開脫的手段,我著實無言以對,怒哼一聲,憋屈地別過臉,再也懶得理他。

他盯著我的神情,臉色愈發紫漲,忽坐到床沿,硬是別過我面龐與他相對,說道:「若來的不是司徒凌,若不是他厭棄你失身於我,你大約對自己、對相思,都該沒這麼狠?」

我掙扎著去推他的手,怒道:「我沒想對自己狠,也沒來得及對相思狠。司徒凌……跟我之間的情意也不是你所能想像得出的。」

「他和你的情意!」

他將我扳得更緊,竟不容我掙開,低吼道,「那你和我算什麼?便是你真的不是盈盈,便是你真的只是做夢偶爾夢到我們在一起,我們這些日子的相處,又是什麼?」

「是什麼?」

我給他的雙手扣得雙肩劇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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