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羅網重,不堪風雨驟

淳于望不是在問她,而是在問我。

我神智已清醒些,何嘗不在懊惱這突如其來的小產耽誤了我恢複元氣,更可能引來淳于望的警惕,讓我下一步的行動舉步維艱。

而他果然已在猜疑我了。

我不想和他鬧翻,支起身勉強笑道:「殿下也太看得起我。我便是想墮胎,防守這樣嚴密,我又到哪裡尋墮胎藥?」

淳于望神色甚是冷淡,緩緩道:「這裡未必防守嚴密,但的確地處偏僻,並不容易找,可你的同伴不是一樣輕輕鬆鬆就找上門來了?何況,你怎麼解釋,怎麼偏偏在你的同伴向你發出訊號時突然就小產了?」

我苦笑道:「難道你認為那訊號是要我服下墮胎藥的?可那訊號已經出現過一次,你也曾聽到過,再也不是秘密,他們有那麼傻,還用這樣的訊號來通知我,白白引你疑心嗎?」

「那訊號的確不能算是秘密。但山林幽深,用我們所不懂得的暗號通知你後,只要事先找好退路,他們有的是機會從容退走。」

他盯著我,「你猜到我會疑心,卻沒猜到我會守在這裡。承受著墮胎之痛,還要在我跟前裝做若無其事,也真辛苦你了!」

我才知我苦熬著不肯吱聲,恰讓他更料定了我心懷鬼胎,遂幽幽嘆道:「殿下,若我有心打胎,為何又和你訂下十月之約?我雖未必有多願意為你生兒育女,可我到底還有些自知之明。身在異國,武功被制,一身傷病,我又能逃到哪裡去?」

「哦?」

他唇角挑起的弧度不知是譏嘲還是冷笑。

「聽你這麼說著,倒似真的對我有幾分情意了?秦晚,從你被我擒來算起,到如今也有兩個多月了吧?倒是第一次看到你這麼委屈求全,因為我的孩子受了這半夜的苦楚,不但沒有脾氣,還肯這般好言解釋,呆會倒要出去瞧瞧,是不是日頭從西邊出來了!」

我呆了呆。

而他只是冷冷地看著我,雖然是和往日一樣的素白衣衫,此刻卻和他的面容一樣,如覆了一層霜雪,冷得磣人。

我太心急擺脫目前的困境,不去和他爭執,反讓他更加疑心了。

手臂在床沿支撐得太久,開始酸麻顫抖。

我無力地仆倒在衾被中,嘆道:「你信也罷,不信也罷,落胎並非我的本意。若你不信,大可布下天羅地網,把晚間給我訊號的同黨抓過來問問去。」

淳于望道:「你放心,我會查清的!若你真能狠心對自己的骨肉下毒手,我絕不饒你!」

我蜷緊打著戰的身子,點頭道:「好罷,若查到與我有關,你再來和我清算吧!這會兒我又累又餓,能不能先給我弄些吃的來?」

他不答,拂袖走了出去。

我說了這許多話,委實疲乏之極,再也無力細想今夜之事的種種蹊蹺,沉沉地睡了過去。

並沒能睡多久,便被軟玉叫起,卻是端來了一碗熱氣騰騰的葯膳,聞著雖不夠鮮香,卻以燕窩、人蔘等物輔以補血固元的藥材熬成。

我渾身酸軟乏力,腦中亦是渾沌,深知這突如其來的落胎的確讓我大傷元氣,勉強坐起身喝了,正待卧下睡去時,外面忽然一陣騷亂。

叱喝聲,慘叫聲,兵刃交擊聲,還伴著……相思的哭叫聲?

軟玉似乎也吃驚,匆忙走出去看時,但聽嘩啦一聲,窗扇驀地洞開,冷風過處,一名黑衣蒙面人躍入,直奔床前,一把將我從床上拽起,叫道:「秦姑娘,南安侯令我等救你出去。」

南安侯?司徒凌?

前來江南的不是太子司徒永嗎?

司徒凌怎麼也會趕過來?

我來不及細想,已被那人馱到背上,飛快從窗邊躍出。

軟玉見狀,連忙向外喊道:「不好啦,快來人,快來人……有人劫走了夫人!」

我只穿了一件單薄小衣,被那人背到窗外,迎面撲來的寒意幾乎凍得我屏住呼吸。

東方的天空已透出一抹亮色,隱見山底的綠意盈然,想來不消片刻,這天就該大亮了。

到底是哪個不曉事的在安排這次行動?

時間、時機完全不對,天時地利人和一樣也不佔,說是自尋死路倒有些像。

就是能勉強逃出去,我拖著這樣虛弱的身體奔波,凍也要給凍死了!

一眼瞥到原先守在後窗的近衛倒在地上,身上卻看不出傷痕,好似是中了甚麼迷|葯;而屋中的軟玉還在驚慌求救,總算沒有立刻追出來。

我心有疑慮,低聲問背我的那人:「南安侯何在?這次行動的首領是誰?」

那人答道:「呆會姑娘就知道了!」

這口吻很是敷衍。

而司徒凌的部屬無人不知我和他從小親厚,加上我素來冷肅,見了我無不屏聲靜氣,敬懼有加,幾時有過這樣無禮的部屬?

握緊了拳,我冷冷道:「你是什麼人?放下我!」

那人似乎怔了怔,腳步頓了下來。

這時,不遠處傳來了相思的啼哭,竟讓我聽得心裡一抽,急轉頭回望時,晨霧迷濛的山林中,另一個方向正有兩三道人影飛奔而來。

背著我的那人已在高喊道:「秦姑娘有令,若軫王府的人敢追,立刻砍掉他們小郡主的手!一個人追砍一隻手,兩個人追砍一雙手!淳于望如果不怕他寶貝女兒變成人彘,只管追!」

他的聲音極宏亮,又立於山中,只怕整個山谷都能聽到他在叫喊,要把淳于望的寶貝女兒砍成人髭!

我大驚,急喝道:「閉嘴!你究竟是什麼人?」

說話間,那邊三人已經趕了過來,其中一人懷抱里,正摟著掙手掙腳的相思。

她散著黑髮,也像剛被人從暖暖的被窩裡抱出,小小臉兒儘是睡夢中被驚醒的惶懼,但身上倒是裹了件厚厚的裘衣,一時應該不會凍著。

她年紀幼小,本就給嚇得眼淚汪汪,忽轉頭看到我,立刻哭叫得更加凄慘:「娘親,娘親!有壞人,壞人抓了我!」

我掙扎著想要推搡背我的那人,無奈身體虛弱之極,手足間全無力道,憑我怎樣,也無法掙動半分,反是用盡了力道,眼前陣陣地昏暗著,好像隨時都可能暈倒過去。

耳邊卻聽相思一遍遍地在喊我:「娘親,娘親,我怕,我好怕啊,嗚……」

我勉強定住心神,轉頭給相思一個安慰的笑容,柔聲道:「相思別怕,別怕,你父王很快就會來救你,別怕!」

相思從厚厚的裘衣中向我伸出胖乎乎的小手,哭道:「娘親,他們說要砍我的手。」

我給她哭得心都給撕扯開般揪疼,不覺間哽咽:「相思別怕!誰敢動你一根汗毛,等娘親身體養好了,把他滿門上下剁成肉醬!」

相思的哭聲便低了些,淚汪汪的眼睛瞅著我,忽道:「娘親你別哭,相思不怕,真不怕了!」

我才覺出自己的眼睛已經潮濕,忙別過臉,狠狠把眼底的酸澀逼回去。

身後很是靜寂,並看不到追兵。想來淳于望愛女如命,萬萬不敢明著追蹤,但也絕對不會眼看著敵人把相思帶走。

而我也已斷定,這些人絕對不是司徒凌或司徒永的部屬。

他們應該與昨晚突然出現的鳥啼訊號有關,可他們絕對不會是為救我而來。

那麼,他們到底是什麼人?

這幾人疾奔了一路,眼見前方有山道,抱著相思的那人忽道:「分開走,你從那邊跑,把他們引開。」

背我的那人應了,卻竄向左邊的密林。

相思見我不再同行,又慘叫著哭了起來:「娘親!娘親!」

我凍得幾乎全身都僵了,勉強道:「相思別怕,你父王……快趕來了……」

但見抱她的那人輕輕捉過她小小的手臂,飛快塞到裹她的裘衣之中,又掩住了她的嘴。

背著我的人繼續往前飛奔,身後卻沒有了剛才的靜寂。叱喝聲和腳步聲越來越近,越來越急促。

耳邊寒風呼呼刮過,山林間未及萌芽的枯枝刮擦於臉龐和光裸的手臂,蹭破了皮,慢慢地滲出血跡,居然覺不出疼痛,只是僵冷得不斷打寒戰。

身後追來的人呼喝聲由遠而近:「站住!站住!」

背我飛奔的人竟真的聽話地站住了,然後,將我扔在一邊樹下,急促說道:「秦姑娘,形勢緊急,小人沒法救你出去了!請再忍耐幾天,侯爺一定再來相救!」

黑色的衣角在我臉上拍過,那人卸下我這個累贅,迅速向前奔去。

前方是陡坡,陡坡下則是密林,只要在被追上前奔入密林,藏匿身形並趁機逃去的機會便很大了。

可南安侯司徒凌的手下,誰敢在這樣的情形下丟開我私自逃走?

若有這樣貪生怕死之徒,便是逃得生天,也需逃不過司徒凌的軍法如山。

我挪動了下凍僵的軀體,還沒來得及坐直,一旁已有冷冷的劍鋒指住我。

「夫人,請隨我們回去。」

我抬眼,卻是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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