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暗香襲,知是故人來

凄厲慘叫,疼得鑽心,卻失敗了。我曾為自己摔斷的腿接骨並上好夾板,但我現在手上並沒有我以往的力道和準頭。

我痛楚地趴倒在桌上顫抖,身體在疼痛中抽搐著。

可我當然沒打算放棄。

一波劇痛過去後,我開始了第二次嘗試。

然後是第三次……

身邊有人影擋住燭光時,我在痛不可耐中已經眼前一片昏黑,勉強抬起眼來,居然連那人影的模樣都看不出。

但他身上的氣息和手上的溫度我已不陌生。

他的手掌抓住我垂落的冰涼手臂時,我被他掌心的暖意燙得一瑟縮。

只聽他問道:「你為什麼不哭?你為什麼不求我幫你?你……到底是不是女人?」

又是一陣劇痛傳來,但隨後而來的,是疼痛的大幅緩解。

我氣喘吁吁地抬眼,看到了淳于望濕潤的濃黑眼睫。

他正擰開一個白玉小盒,把盒內褐色膏脂狀的東西塗到開始紅腫的脫臼部位。

「我不會感激你。」我努力擠出一絲笑,「至於我是不是女人,你早就該知道了吧?」

他默然,張臂便把我抱起,放到床榻上,伸手解我衣衫。

我疲憊道:「如果你還打算讓我明天繼續趕路的話,請放開我。」

他淡淡地瞥我一眼,繼續褪下我被汗水浸透的小衣,用被子蓋住我,轉身走到門口吩咐了句什麼,片刻後便有人送入一盆熱騰騰的水。

原來是嫌我一身汗水太過臟污了。

難得他竟不勞侍女動手,親自過去擰了巾帕,為我擦拭身體。

巾帕上熱水的暖意和他指掌間的暖意不急不緩的游移在肌膚上,帶走了汗漬,留下了我所不適應的清爽的溫暖。

好在那溫暖很快消散在夜晚的涼意中,甚至覺得更涼了,讓我禁不住有些顫抖,下意識地往溫暖處偎去。他就勢將我一攬,已將我抱於懷間,一邊拉過錦被蓋住擦拭過的部位,一邊向上清潔。

若有意,若無意,巾帕和指觸久久地胸前女子最柔嫩的地方盤旋著。

我顫慄,絞緊了被褥,憤恨地將盯向他,恨不得把他那雙凝注於我軀體的黑眸剜出來。

他卻無視我的怒意,垂眸看著我,忽然俯下身,蜻蜓點水般,輕輕一吻在我眉心。

這一回的暖意,和由這種暖意還來的雙頰赤燒,卻是夜晚的涼意也無法帶走的。我厭惡這樣的感覺,別過臉將眉頭皺得更緊。

他擁緊我,似在期待著什麼。半響,才失落地輕嘆一聲,將我放鬆些,側身在熱水裡重新擰了巾帕為我擦拭。

清潔完畢,他沉默地用手指在我光裸的受傷臂膀處滑過,然後……

他拿起小衣,為我披上。

我微詫。

他扶我躺下,自己也在我身側卧了,卻真的什麼也沒做。

吹熄燭火時,我聽見他低低道:「明天還得繼續趕路。」

想避也避不了,屬於他的溫暖氣息,在肢體胸背相觸處一點點浸潤過來,慢慢沁入肌膚,縈入鼻尖,深入肺腑。

我開始尚懷著警惕,架不住白日的跋涉顛簸,加上夜間一場飛來的痛苦折磨,竟在那方溫暖中眼皮越來越沉,終於混混沌沌睡了過去。

居然睡得甚是踏實,連半個夢都不曾做。

第二日醒得很晚,已有一線陽光自窗欞間投入,將飄拂的帳幔上映了一團團淺金的光影。

錦衾中甚是和暖,小小一方天地柔軟地卷著我。

倦倦地打了個呵欠,我忽然升起一種奇怪的感覺。

如果能拋開那些碌碌塵世所有的艱難與困厄,爭鬥與廝殺,這樣安靜祥和地睡下去,睡到天長,睡到地久,未遲不是一種幸福。

可我身邊卻有人正迫不及待地提醒我這是多麼可笑的夢想。

「你醒了?」

我呼吸一窒,轉過臉,才發現淳于望居然也沒起床,正側卧著默默看向我,再不知已看了多久。

背著外面的光線,他的面部輪廓比尋常時候更顯柔和,黑亮的瞳仁竟奇異地給人一種淡泊乾淨的錯覺。

淡泊乾淨?一個弒兄的皇子?

我的唇角不覺掛起嘲諷,淡淡答道:「醒了。」

他的手指便觸上昨日脫臼之處,輕輕地撫摸著,問道:「還疼么?」

我向後縮了縮,忙披衣下床,躲避瘟疫般地逃開這個喜怒無常的危險男子,才道:「已不妨事。」

穿戴整齊了,我打開門喚人拿水進來洗漱時,淳于望還沒有下床。

他半倚在軟枕上,依舊在默默地凝望我,只是眼眸已經沒有了最初的清亮明凈,黯然如蒙上了層層的陰翳。

見我皺眉瞧向他,他才似回過神來,彎了彎唇垂下眼眸,捻著方才撫過我肩臂的指尖。幾束暗塵飛舞的陽光下,他那俊挺的面龐竟似浮上了淺淺的粉色。

又沉默了片刻,才聽他低聲道:「對不起。」

對不起?

我奇怪地問道:「對不起?從何說起?」

為囚我?辱我?還是打我?

著實多慮了。

和親不成,我和他本就已是敵人。一旦芮、梁確定交惡,或再出點什麼事,更是註定你死我活的結局。不幸淪作階下之囚,怎生被處置都是份所應當。便如異日他若落入大芮人手中,也只有任人宰割的份。

尤其……經歷此事後,如果我能逃出生天,到時落井下石的人中,必定會算上我一份。

這些話我並沒有說出口。可他只聽我那句反問,竟似已完全明了我的意思,唇角些微的笑意逝去,連臉上的血色都褪得乾乾淨淨。

許久,待軟玉端了水進來侍奉他更衣,他才轉過怨恨般盯住我的雙眸,慢騰騰地披衣下床洗漱。

這是在怪我不領情,拒絕他的示好?

我懶得多想,洗漱完畢,隨手拿根銀簪綰了個髻,便自顧出房用早膳,再不看他一眼。

這日淳于望顯然情緒不佳,多半還在切齒痛恨著我的不識好歹。

可他一心要討女兒歡喜,當著相思的面,卻還溫和含笑,並不肯顯出半分不悅。

我記掛著可能已被淳于望引入陷阱的大芮同伴,更是心情惡劣,懶懶地倚坐一側,連相思拉著我的手說話都不想理會。

相思便委屈,蔫蔫地問她父親:「父王,為什麼你陪了娘親一晚,娘親反而更不開心?」

淳于望將相思抱在腿上,嘆道:「可能在怪父王夜裡睡得迷糊,搶了她被子,害她著了涼吧?」

相思呆了呆,問:「我也常和父王睡一處,為什麼父王沒搶過我被子?」

淳于望道:「因為你只想和父王親近些,她只盼著和父王遙遠些。」

相思似懂非懂,卻從淳于望的身上滑下,倚到我身邊坐下,伸出柔軟的小手握緊我的手,卻安安靜靜的,再不說一句話來惹我煩心了。

若我真有這麼個善解人意的乖女兒,倒也是樁幸事。

度過沉默得近乎壓抑的一天,這晚淳于望知趣地沒有再到我房中來。

見我臉色不佳,相思一直小心翼翼地在我身邊呆著,也不敢再亂出什麼主意了。

沒有了淳于望似深情又似猜忌的目光追隨,我便鬆了口氣般自在許多,把自己昨晚受過傷的臂膀柔涅了片刻,便解了衣衫上床睡去。

也許是因為前一晚睡得太多了,竟輾轉反側了許久不曾睡著。

房中漸漸冷了起來,而我功力受制後氣血流動不暢,便比往日怯涼許多,縮在被窩裡許久手足居然還是冰的。坐起身看時,卻是牆角的暖爐快要滅了。

披衣下床來加炭時,外面正打三更,而我絲毫沒有睡意,拿過一旁的小蒲扇慢慢把暖爐煽出幽藍火苗。

暖意沁出,面龐和雙手便被烤得陣陣發熱,而雙足和肺腑依然冰涼,彷彿怎樣也烤不暖,倒讓我想起昨夜和淳于望相伴時周身的暖意融融了。

也許,人的天性便是適宜群居的。彼此相偎時的溫暖自然而妥貼,遠勝這沒有生命的炭火。

窗外有樹枝折斷的輕響。

難道起了風,刮斷了樹枝?

我遲疑,卻站起了身。

片刻後,窗欞被低低地扣響。

「晚晚!」

熟悉的男子嗓音,輕柔而悅耳。

我差點頓住呼吸,丟開蒲扇奔了過去。

打開窗扇,果見一玄衣蒙面男子正焦灼地向內張望,待見了我,一雙黑眸立時光華流轉,燦如明星。

他跳入屋中,一把扯下自己的蒙面布巾,露出他那年輕俊秀的面龐,歡喜地抓了我手道:「晚晚,我可找到你了!」

我又是寬慰,又是驚怕,慌忙掩了窗,跪下見禮:「太子殿下!」

他已一把拉起我,輕笑道:「這是什麼地方,還和我講究這個?快起來,咱們快些逃回大芮要緊!」

自嫦曦暗示了有大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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