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恨薄情,多少鴛夢散

可惜,這樣飄忽的柔情,並非因為我。

淳于望,連同他可怕的情感,對我來說都太過危險。

一邊控制我,給我錦衣玉食的安閑生活,一邊逼我在屈辱里承受他帶來的愉悅,這對於我在血與火中好容易磨礪出的剛硬性氣顯然是種挑戰。

雖然那種愉悅,是與愛情完全無關的純屬生理的愉悅,但同樣地簫魂蝕魄。

我從低喘轉作了快意的吟哦,周身的毛孔都似被燎起的汗意迫得張了開來。他便與我貼得更近,微闔了雙目和我更深切地纏綿纏繞,以期在給予我愉悅的同時讓他自己獲得更大的快樂。

白皙的雙足在驟然加劇的刺激里扳作弓狀時,我忍耐不住地失聲驚叫,只覺眼前忽然漆黑,偏又在漆黑中閃出一片燦亮,而我自己竟似活生生地被抬到那片燦亮之上,久久無法踩回原地。

好容易回過神來時,淳于望也正倦倦地伏在我身上,半闔的眼眸卻清亮如水。

見我睜開眼,他輕輕笑了笑,忽然低下頭來,淡色的嘴唇壓下,便親向我。

我正唇乾舌燥,乍與一團柔軟的濕熱相觸,竟一時錯愕,覺出他得寸進尺又待深相纏綿,才皺起眉匆匆轉臉避開他,不滿地哼了一聲以示厭惡。

他卻如嘗了腥的貓一般,眼睛裡居然閃出了孩子般的頑皮和歡喜來,低頭在我額上親了一親,說道:「你知道嗎?雖然你的性格脾氣半點不像盈盈,但與我歡好時卻和盈盈一般忘情,模樣可愛得很。」

我第一次聽人用可愛來形容自己,還是因為這等事,不由得臉上一燙,隨即冷笑道:「哦,我不忘情,難道殿下指望我學那些三貞九烈的女子,為這麼點不足掛齒的小事來個一哭二鬧三上吊?」

淳于望微一怔忡,苦笑道:「哦,在你眼裡,和男人行夫妻之事,也是不足掛齒的小事?」

他這樣說著時,手指兀自在我光裸的曲線間游移,彷彿剛才一場激烈放縱的歡愛遠遠未能讓他魘足。

我冷笑道:「我為何要把這些事放在心上?既然我是給逼迫的,便是失貞,便是無德,也該不是我的錯。我何苦因旁人做下的錯事而懊惱痛苦?」

淳于望濃黑的眉跳了跳,一彎唇角,盯著我說道:「不是你的錯,自然是我的錯了?」

我閉著眼睛沒有回答。

而他也未追問,依然炙熱的身軀再次靠近,掌心的溫度燙得人難受。

我吸一口氣,忽轉過臉,向他微微一笑,說道:「你沒錯。這世間,從來勝者為王,敗者為寇。若你不曾一敗塗地,你錯的再多,也算不得錯。若你一朝敗亡,淪於他人之手,承受怎樣的苦楚和報復,也只能算是咎由自取,沒有道理可講。」

他依舊依在我身畔,微瞑了眼眸聽我說著,淡淡道:「這話……有點意思。不過……這些權力角逐,本是男人之間的事。你一介女流,何苦摻進這團渾水?」

我盯著他的眼睛,點頭道:「沒錯,我不該摻進這團渾水。我倒也想著和尋常女子一般被嬌養於深閨,閑暇時讀些詩書,學些針線女紅,然後熱熱鬧鬧地嫁人,安安靜靜地相夫教子,享這一世安寧。但人生在世,不如意事十之八九,哪能事事遂心?我從小就沒被當作尋常女子教養,又怎麼可能和尋常女子那樣平靜生活?」

淳于望打聽過我家世,聞言也不驚訝,只拿指尖輕輕地滑動在我面頰,悠悠道:「你要和尋常女子一樣平靜生活,又有何難?拋下你心底的野心和殺機,我便可成全你。」

他?

想把我當作盈盈,留在身邊一生一世?

我躲避著他輕浮的手指,身體已給逼得快傾下床沿。瞪著他從容怡然的面容,我終於怒極而笑。

「淳于望,你有沒有聽過駱駝嶺之戰?」

「駱駝嶺?」

淳于望眼底閃過嘲弄之色,「那是你的成名戰役吧?年未弱冠,卻和南安侯司徒凌聯手大破柔然軍,柔然十五萬人馬,斬首八萬多,被俘五萬,只剩萬餘騎逃歸北方。」

他看著我的眼神沒有了方才的閑淡溫煦,彷彿終於意識到我於他而言只是個陌生的敵手。

他道:「也是從那時候起,你們兩個成了芮國邊塞讓邊民和柔然人聞風喪膽的活閻羅,真是威風八面,可止小兒夜啼。五萬俘虜,竟全被你們生生活埋;連抓來的柔然婦孺,都被你們充作營妓,甚至蹂躪至死。」

我冷著臉不說話。

他略和緩了聲線,又道:「當然這並不是你下的令。或許只是謠言吧?我聽說司徒凌命令活埋五萬柔然降兵時,在場的芮國大將都持反對意見,連你們芮國皇帝派去的使者都建議用這些降兵去交換十餘年前因戰敗被柔然扣押的皇室宗親。但司徒凌都開始猶豫時,是他的心腹愛將秦晚秦將軍說,坑殺,全部坑殺,一個不許留。」

他仔細地打量我,似乎想從我的神情里窺探出一絲不安或否定,來證實我這個剛剛和他魚水款洽的女子並不是那樣的惡毒婦人。

我眼皮都沒抬,說道:「沒錯,下令的是他,執行命令的是我。我當時就站在旁邊的山坡上,看那些自負狂妄的醜惡男人給捆成一串串拉過去,下餛飩似的被一堆堆扔入大坑,慘叫著,呼嚎著,眼看著自己被活活掩埋。」

他半支著身子盯著我,不覺間已與我拉開了一段距離。

許久,他才從牙縫中擠出字來:「秦晚,上天有好生之德。」

「上天有好生之德?」

我幾乎要失笑出聲,「上天若有好生之德,就不該容忍這世間惡人橫行,污穢一地。」

「惡人?在你的心目中,怎麼樣的人才算惡人?」

「比如你,比如我。」

我懶懶地笑著,「再比如你死了的當皇帝的皇兄,以及你活著的當皇帝的皇兄。」

他怔了怔,道:「各人有各人的抱負,有時候對錯的確難以分得清晰。但無故大開殺戒,總是有違天和。」

「若是有違天和,自有天譴。」我嗤之以鼻,「軫王殿下若是心心念念想著什麼天道人和,何必再當什麼王爺,不如改行當和尚吃齋念佛去。」

淳于望望向我的眼神愈發陌生。他嘴唇動了動,待要說什麼,又懶得說,別開臉卧下身去。

我沒料到淳于望內心還有這麼仁善的一面,越性說道:「大破柔然軍後,抓來不僅有成年女子,還有些男童女童,年幼的比相思還小。我想著柔然人攻下我們大芮城池後也曾奸淫擄掠,無惡不作,便把那些男童送到軍中當了箭靶,女童么……也送入了營妓們的營寨。想來……後來應該都活不成吧?」

淳于望再也卧不下來,坐起身來盯著我,冷冷道:「你如此惡毒的心腸,這輩子都不配當母親。」

我闔著眼睛,閑閑道:「我沒想過當母親,更沒想過當你女兒的母親。你逼迫我凌|辱我,也沒資格過來指責我惡毒。若有機會,我必定會報仇雪恥。你和相思的下場,絕對會比那些柔然人凄慘十倍!」

身邊靜默半晌,聽衣料悉索作響,然後身畔一空,耳邊已傳來淳于望離去的腳步聲。

這屋子已經有了年頭,門扇被大力打開時發出申吟般的吱呀聲,然後重重摔上,沉重的力道讓屋中的燭火撲地一暗,幾處窗扇嗡嗡作響,久久不絕。

燭火明明暗暗間,我睜開眼睛,凝視著床頂在微微起伏的承塵,苦笑。

到底把他激得氣走了。

可他走與不走,又有什麼相干?

若能和他更親近些,最好親近到讓他真把我當成了盈盈,失了防備,我才有機可乘,不論是對付他還是營救嫦曦,把握都會大很多。

我的確不是什麼貞潔烈女,他的品貌家世也的確並不辱沒我。與他歡好雖非出於我的本意,但也並不難熬,甚至頗是愉快,可為什麼不能順手推舟把這場戲演下去,反而像害怕什麼似的迫不及待想把他趕開?

拖著這樣一副傷病狼藉的身體,我又有什麼需要害怕的?

慘淡地輕笑一聲,我攥緊身下的衾被,眼前似已在一片紅光中迷濛。

彷彿又置身荒嶺野地,身下滿是滾燙的沙土,一寸一寸,狠狠地磨礪著肌膚……

殷紅的鮮血流到沙土中,立即被貪婪得**乾淨……

金色的陽光灼|熱刺目,看不清步步緊逼的那些人的臉……

「晚晚,快走……」往日羞澀微笑的少年發了瘋般的嘶吼在刀光閃爍間中斷……

漆黑的長髮終於在風沙肆虐下蓋住了臉,男童女童絕望的慘叫聲和瘋狂快意的大笑聲交織成一片……

我猛地坐直身,大汗淋漓,匆匆去翻我的葯,卻在握住荷包時頓住。

昨日剛服過葯,絕不可能這麼快發病。

只是突然想起……

突然想起,原來我也曾願意丟開所負荷的一切,妄想從此相夫教子,一世平穩安好。

終究是個夢而已。

多少個日日夜夜過去,依然沒法忘懷沒法解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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