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03 兩位「女婿」的針尖對麥芒

沒有人能從中途夭折的感情中全身而退,除非把感情當作了遊戲。

二人出了別墅,外面已經黑透了,山風帶了江水的咸濕撲面而來,讓水凝煙打了個哆嗦,才覺清醒了些,驚濤拍岸的嘩啦啦聲響,便在山林的沙沙聲中次第傳來。道邊植的是楊柳,此時正不甘沉睡般擺動枝條,在月光里舞得妖嬈萬端,柳絮紛飛。

一陣暖風揚過,水凝煙身上多了件東西。

林茗把風衣解開,披在了她的身上,自己只穿了件薄薄的米色羊毛衫。江畔的月光似比城內明亮皎潔許多,讓林茗的面龐顯得格外白皙,水紋般漾開的笑容似乎散著月色的溶溶輝芒,讓他的一雙眼眸比白天更加明澈,甚至……純凈。

純凈得水凝煙忍不住伸出手,摸了摸他的臉龐,那看來如此熟悉的面龐。

林茗彷彿又是那樣溫和地微微笑了笑,並沒有避開她的手,只抬起眼,輕輕說道:「柳絮都飛起來了,夏天快來了吧?」

其實和說天很黑月亮很圓一樣毫無意義。

水凝煙伸出纖白的手,兜住了一朵飄飛的柳絮,絨絨的,覺不出冷,也覺不出份量,就像……

「看,很像雪花……」

水凝煙忽然哽咽住,咧咧嘴,似散出了一個笑容,卻慘淡如某個陰霾的雪天。

那時,他們並沒有覺得雪天陰霾。

或者說,他們太年輕,從來沒有去想這世上會有怎樣難以度過的陰霾天氣。

那對無知無畏的少男少女,剛剛吃完一大盆奇辣的酸菜魚,抱著笑著,一路吐著舌頭奔出店門時,發現天下雪了。

少女仰起脖子,讓雪花飛入自己的脖頸,只覺得痒痒的,居然覺不出冷。

她惡作劇地捧起一大把雪,塞往少年的脖頸。

少年慘叫起來,像袋鼠一樣一跳老高,忙不迭地抖落脖頸中的雪花,也抓了一把雪,返身揪住少女,撥開她腦後的黑髮,也要往她脖子里塞。

「盛楓,盛楓……」

少女尖叫著少年的名字求饒,恨不得將自己縮成一團圓圓的絨球,好讓少年無機可趁。

少年便笑了起來,緊緊抱住那一團絨球,在自己觸碰得著的每一寸光潔肌膚上貪婪地親吻著,像小雞沒完沒了地啄著散落的米粒,一分一秒不捨得浪費。

雪團終於沒捨得塞入少女的脖子,只在少年的手中捏得碎了,又被掌心的熾熱融化成晶瑩的水珠。

「像雪花么?」

林茗茫然地抬頭,望著隱隱可見的幾朵柳絮,忽然覺得它們並不像雪花,而像淚花。

水凝煙掉了淚。

那樣黑白分明的剪水雙瞳,撲簌簌地往下掉著淚,卻聽不到哭泣。

「凝凝,真醉了?」

他終於還能微笑著問。

水凝煙搖頭,也散開微微的笑,居然還能平靜地回答:「沒醉,只是忽然想起來……忽然想起我曾和一個人一起吃酸菜魚,吃得滿嘴辛辣,一身魚腥,然後去看雪……我們在雪地里跳著,笑著……我踩著他的腳印,一下一下地向前跳著……我聽到雪花在笑……」

回宿舍時,他們專挑沒人踩過的地方走,盛楓在前面小步小步地向前一跳,一跳,水凝煙便跟在他後面,也像袋鼠一樣,一跳,一跳,每一下都跳在盛楓踩下的腳窩裡,就像每一天安安穩穩投入盛楓的懷抱。

她真的聽到了雪花在笑,被他們的腳尖挑起的每一朵雪花都在笑。

笑那對渾身洋溢著青春氣息的少男少女,像一雙絨球般在潔白的雪地里跳起,落下,跳起,落下……

整齊的步伐,共同的心跳,相視時脈脈交流的目光……

「後來呢?那個人沒再陪你吃酸菜魚?」林茗問著,輕微的笑意,對著水凝煙淚痕蜿蜒的臉。

「他……去法國了。」

「法……法國?沒再聯繫?」

「聯繫過。」

「一直有聯繫?」

「開始一兩個月,每天電話……後來,電話越來越少,然後再也打不通。」

水凝煙聲音平板,像在說著別人的事,「半年後的一天,暑假,我收到他的郵件。他要分手。附件是他和他的新女友擁吻的照片。」

林茗垂頭,望向她的手腕。

他曾聽江菲提過,水凝煙割過腕。

水凝煙沉默地將袖口往下拉了一拉,忽然抬起淚光閃爍的眼,揚聲笑了起來,「那時我真傻。我自殺了,卻沒死成,倒害了我媽發了心臟病,差點就死了。」

林茗便不說話,眼眸里明珠一樣的光彩卻沒了,也有水凝煙慣常的神情一樣,黑洞洞的,看不到底。

水凝煙把壓在心底的話說出來,一下子便輕快了許多,格格地笑道:「林茗,那時我傻到家了,對不對?我居然還相信有愛情,有愛情帶來的幸福,愛情帶來的婚姻。我滿心打算著畢業後就留在南京,哪裡也不去,一輩子和他呆在一起,白天黑夜都可以看到他的臉。」

林茗身體很僵硬,連嗓音也開始僵硬,夜風也吹不柔軟。

「凝凝,真的有愛情,有至死不渝的愛情。」

水凝煙堅決地搖頭,「沒有。所謂婚姻,就是每天寂寞時能有個伴兒說說話;所有幸福,就是每天疲憊時能個肩膀靠一靠。可是……寂寞時有三個人說話太鬧了吧?一個肩膀兩人去靠太擠了吧?我還在找,還在找……」

她還沒來得及說自己想找的是什麼,她的頭忽然靠住了一個肩膀,連她的肩也被一雙臂腕搭住。

撲頭蓋臉的溫熱貼住她時,她才意識到,林茗張開雙臂,已將她緊緊擁在懷裡。

「別怕,能找到的。」

林茗這樣說著,居然沒有掛上慣常的微笑。

沒有微笑,卻比平常顯得認真,遠遠望向江水的眼神飄忽著,有一種和聞致遠相類的悲戚。

紅酒的後勁真的很大,連血液都醺醺地熾熱著,洶湧著,腦中像煮沸了的開水,騰起的霧氣讓水凝煙半天看不到前方的景色。

朦朧了半天,她才記得下意識地推開林茗,掙開他的懷抱,向後退了一步,靠高大的柳樹上,雙手緊緊環抱自己的肩,輕聲地說:「嗯,我醉了,真的醉了!」

林茗在她近在咫尺的距離凝視著她,髮絲被夜風吹得散亂,零落地掛在額前,被月光投下一片飄動的陰影,掩蓋住了眼中的所有情緒。

他揉著發酸的鼻樑,淺淺的笑容一如既往的從容安祥,「醉不要緊,醒也不要緊,我很樂意借個肩膀讓你靠一靠。」

向江菲借了林茗,再向林茗借個肩膀,用給他人帶來麻煩來為自己尋找安全感?

水凝煙用漸漸冰涼的手捂了捂自己滾燙的面頰,低聲道:「林先生……林茗,如果你沒醉,可以先送我回家么?」

林茗輕笑,這才回別墅和陳阿姨打了招呼,載著水凝煙駛往城中。

南京的夜晚依舊繁華熱鬧,越往城內開,人氣越旺盛。喧鬧的城市氣息伴著微涼的暮春夜風,從半敞的車窗灌入,和剛才聞家那安靜的山林別墅像是完全不同的兩個世界。

望著林茗專心致志開車的面龐,水凝煙斷定,是酒精和那種與世隔絕的環境給了兩人本不該產生的錯覺,她才會又想起盛楓,想從另一張相似的面龐找到一星半點記憶里的感覺,她才會去提那些舊事,他才會陰差陽錯地把她擁到懷中。

可只要回到人群中,她立刻就明白,別墅外的擁抱只是不小心做的夢而已。

夢醒了,一切還在原位。

既定的生活軌道,就像地球會繞著太陽旋轉下去一般,不會因海水的潮起潮落而有任何的變化。

她還是她,再不會為開心或悲慘的逝去年華掉一滴淚。

這時,林茗忽然問:「我看你晚餐也沒吃多少,要不要再吃點什麼?」

他的臉偏向她,眼睛卻還望著前方的道路,看來只是不經心的隨意一問。

「不用。」水凝煙忙答道,「我晚餐一向吃得少。」

「哦,怪不得那麼瘦。」彷彿從後視鏡里瞥了她一眼,彷彿又沒有。

一路再無話。

車子安靜地滑入小區,泊於江菲家所在的樓層下方。

林茗彎腰收拾著東西,又去拎自己的手提電腦。望著他和盛楓相似的面龐,水凝煙忽然間慌了起來,忙笑著說:「林茗,我自己上去就行了。」

「哦?」林茗皺眉,「不需要我配合你安撫伯母了?」

「我媽……以為你出差在外,還要幾天才能回來呢!這幾天……先不麻煩你了吧!」

水凝煙說著,逃一般打開車門奔了出去,匆匆跑入樓道。

放下手提電腦,林茗笑得有點發苦。

正準備發動引擎離開時,旁邊的一輛車引起了他的注意。

黑色,奧迪,新出不久的款式。在這裡買房的居民,還沒幾戶有能力買下這款車。

林茗跳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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