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言番外 若待明朝風雨過,人在天涯,春在天涯(二)

有錦王妃一力支持,葉瑤很快搬入了萬卷樓。

每日巳時,錦王妃必親身去請她為錦王醫治診脈,有時還會將小世子帶在身邊,卻穿裹得很厚實。小傢伙覺得不舒服,便會一邊扯著外套,一邊咳嗽。

葉瑤對誰都很冷淡,獨對這小世子顯然很是喜愛,往往親親熱熱地抱在懷裡逗弄,然後留心查看他氣色,問道:「近日小世子生過病?」

慕容雪道:「可不是呢,著涼發燒了,然後時常咳嗽。也叫太醫開過好幾次方子,始終不大見效。好在並無大礙,平時留意保暖,咳得便好些。」

葉瑤道:「只著涼發燒么?我怎麼覺得他該是嗆了水啊!」

慕容雪一愕,嘆道:「果然是神醫,神醫啊!我這小東西人小腳快,前兒奶媽丫頭們一個眼錯不見,便從那邊的橋欄杆邊滾到河裡去了!雖然很快抱上來,到底受了驚,挨了凍,自然也嗆了幾口水,雖餵了葯,第二日還是發起燒來,真真把人嚇壞了!」

淺杏跟在後面笑道:「那回最慘的還是王妃吧?染了風寒怕病氣過給小世子,只跟在後面慢吞吞散步,一看到小世子掉下去,不要命便跳下去救他,後來病得差點死去,這氣色至今沒恢複呢!」

慕容雪撫著小世子的臉龐,微笑道:「這孩子是咱們命|根|子,便是不要命了,也不能讓他出什麼差錯呀!」

葉瑤便凝視著她,許久才道:「呆會我給錦王針灸之後,便為小世子開個甜甜的食療方子,看我煎了喂他吃個三四天便好了;順便也替你診下脈吧!」

一時到了寶華樓,給許知言診脈、針灸、開藥,並無特異之處。只是所開藥方似乎並不齊全,每次把預備好的葯拿來給她過目時,她又回酌量取幾樣自己帶來的藥材放進去。

慕容雪暗暗喚了太醫趙十年看那藥渣時,居然有兩樣不認識的,認識的卻大致能確定,多是有價無市的珍奇藥物。即便是帝王之家,想在短時間內覓來這些葯也不容易,更別說是民間大夫了。

——也就是說,這位葉大夫應該早就在預備為錦王治病的藥材了?

告訴許知言時,許知言並未說什麼,卻在慕容雪不在跟前時問道:「可方便請問葉大夫夫家姓氏?」

「夏。」

許知言正在針灸中,卻還是忍不住,身體猛地一顫,正在袖中把玩的什麼東西掉落地上。

葉瑤低頭看時,卻是一把甚是尋常的桃木梳子。

他彎腰去撿時,葉瑤斥道:「作死呢,正扎針!」

許知言也不爭辯,硬是蹲到地上,摸到了那把梳子,小心翼翼地收回袖中。

而銀針已歪,有幾處穴位開始沁出血珠來。

葉瑤連忙拔針,已忍不住怒道:「你要作死,也待我離開後再鬧,行不?我還想活著趕回去見我女兒呢!」

許知言心如刀割,卻也覺不出扎針處的疼痛,只顫聲問道:「她在蜀國?她還好嗎?」

「有蕭尋在,她自是很好。可惜你的眼睛始終是她的心事,她說若是治好了你的眼睛,從此就和你兩不相欠了!」

「兩不相欠?」許知言慘淡而笑,「夏夫人說笑了!她從未欠我,是我一直虧欠她。」

葉瑤怔了怔,說道:「是我女兒傻么!她怨恨你,卻還記你的恩情,奔波四年為你尋找治眼疾的法子;她不想見你,卻求了我來救你。」

許知言點頭道:「她怨恨我,不想見我……嗯,想來也是。她必定怨我恨我到極點了!不見我……也好。」

他的手指修長蒼白,顫抖著從他蒙著白翳的眼睛拂過,撐住了他突然間劇痛得像要迸裂的額頭。

久已習慣的酸痛再次湧上,洪水猛獸般無可抵擋。

可他的眼睫還是乾的,半點淚水也掉不下來。

在那個風雨交加的夜晚,在他放手讓她在狂風驟雨的暗夜裡哀告無門獨自遠去時,便已註定了她的怨恨吧?

一切咎由自取。

所有的報應他都得受著,挨著,忍著……他其實連流淚的資格也沒有。

葉瑤卻像頗是暢意,笑道:「王爺也不用難過,我那傻女兒也未必會怨恨太久。等她做了蕭尋的太子妃,再生個一兒半女,開心還來不及呢,又怎會再顧得上怨恨王爺?」

「蕭尋……的確很好。」不然,當年他也不會把她囑託給他,「不過,他目前有太子妃吧?」

「王爺,要不要和我打個賭?」

「賭什麼?」

「我賭目前這位太子妃,很快會出點什麼意外。」

「不賭。」

「不賭?」

葉瑤很驚訝。

「他會給歡顏幸福。歡顏……必定會一世歡顏!」

許知言笑了起來,卻咬緊著唇。

咬得如此用力,竟咬得破了。

一縷鮮血從唇邊掛下。

再沒有散著清淡葯香的少女走近,用他熟悉了十幾年的聲音,心疼地喚一聲知言,為他輕輕拭去血漬。

他抬手,自己將血漬擦得乾乾淨淨。

小世子喝了兩天甜絲絲的羹湯後便止了咳,還愛上了那湯。

因是葉瑤親手煎了每日送來的,他看到葉瑤便會追著喊多少遍的「婆婆」,卻是和她要湯喝。葉瑤很是高興,轉頭又開了個幫助小孩兒家強健筋骨的方子來,同樣甜絲絲的,一早熬好了送給小世子喝,卻是連例行的散步都顧不得了。

慕容雪也請葉瑤診了脈,開了方子調理,氣色便似好了些,只是人還清瘦。

這次又請葉瑤為她把脈,卻道:「請葉大夫再幫我細細診治診治,我是否……已註定再不能生育?」

葉瑤原先為她診脈時便已察覺,知她被人斷送得十分徹底,嘆道:「不錯。不過王妃也不用太在意,小世子伶俐乖巧,這聰明勁兒,一個頂得上十個呢!」

慕容雪靜默許久,輕聲道:「葉大夫醫術極高,想必能斷得出,我到底是因為小產身體受損引起的無法生育,還是因為有人刻意為之?」

葉瑤沉吟道:「倒不像有人刻意為之……王妃體質不錯,但幼年或少年時腹部應該受過踢打或撞擊吧?」「幼時或少時?我雖跟著父親在軍營里混過,但並不出去打仗的,自然不會有人傷我。只是我也愛舞刀弄棍飛馬馳騁的,的確曾有幾次被人誤傷或從馬上摔落……」

「這就對了。你的身體早已受損,雖勉強受孕,胎兒漸大後還是承受不住的。比如一隻布袋,本就有小縫隙,放一把米,可能還不致漏出去,但米越放越多,縫隙也便越撐越大,米也越會越漏越快,最後自然是整個布袋都毀了,——布袋壞了或者還能縫好,而人的器官不是布袋,壞了便只能是徹底壞了……」

慕容雪彷彿在呻|吟,「徹底壞了……」

葉瑤嘆道:「真是慚愧,這個我沒法治。」

慕容雪臉色發白,卻輕輕地笑了笑,「這個答案……其實也不錯,正是我想要的結果。」

「王妃……」

慕容雪卻已站起身來,緩緩走了出去,神情有些晦暗。

她幽幽地嘆道:「即便……即便是騙我,我也感謝……你肯騙我。」

蜀國太子妃聆花公主意外離世的訃聞很快傳來,蜀國遣使回稟,吳國遣使致悼,然後吳使返回,蜀國再遣使至。

一轉眼,竟是夏天將至。

許知言的眼睛始終沒有什麼起色;他如今也干預政事,又有慕容氏撐腰,皇弟們對他頗是忌憚。

如今八皇子豫王許知洛也漸漸長大,卻是除了許知言外最受寵的一個皇子,在章皇后的苦心教導下,也開始知道要防範他。故而聽說蜀國送了個大夫過來,錦王夫婦又對她另眼相看時,本來都有幾分擔憂,眼見得治了幾個月半點聲息俱無,便漸漸放下心來。

好在許知言夫婦對於治好眼疾早已不敢抱太大希望,也不著急催促,照舊讓葉瑤診脈開藥,照舊讓她住在萬卷樓,照舊讓她自由地在府內閑逛,沒事去逗弄漂亮可愛的小世子。

葉瑤好像也不著急,依然每日巳時去寶華樓為許知言扎針,只是後來扎完針後會在許知言的眼睛裡滴入幾滴不知名的什麼藥水。

又或者,根本就是水。

許知言並沒有特別的感覺,只是覺得原來乾澀的眼睛漸漸有點濕潤柔軟的感覺,彷彿有什麼東西被那水泡得軟了。

這一日,又有一道將下未下的聖旨,卻是從至今仍在章皇后宮裡住著的八皇子許知洛那裡傳出。

這少年滿懷好意地過來探他的皇兄,滿懷好意地仔細看了他的眼睛,又滿懷好意地告訴他,蜀國國主遣使要求升吳國滕妾歡顏為太子妃,景和帝同意並已令人擬旨。

「二皇兄,若你不願意,去求一求父皇,大約不難收回成命。」

許知言淡淡而笑,「歡顏是從我府里出去的,若能成為太子妃,愚兄與有榮焉,又怎會求父皇收回成命?」

「可是……聽說那個歡顏是二皇兄的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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