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9章 隨分隨緣天地里,心與江山不老(一)

慕容雪正在烹茶。

天下大定,富貴已極,做些自己愛做的事,總會很快樂;想到不久,自己這份快樂可以和心愛的人分享,會更快樂。

許知言愛喝茶,歡顏擅烹茶。

但慕容雪自信,她如今的茶藝,不會比歡顏差。

只要她願意,她做任何事都不會比別人遜色,包括怎麼贏得夫婿的心愜。

歡顏走上前時,她已嫣然輕笑,「姐姐怎麼一早就過來了?也算是趕巧兒,正好可以嘗嘗我剛泡的好茶!」

她這般說著時,已為歡顏斟了一盞,說道:「姐姐,來,看看這茶的火候怎樣?」

歡顏站著不動,卻道:「皇后娘娘,我不需要好茶,我需要好馬,還需要兩個心眼簡單身手高明的隨從。」

慕容雪怔了怔,詫道:「歡顏姐姐,你說什麼呢?」

歡顏道:「皇后可以找出一百個理由來,證明昨晚我遇到的那兩名宮女與皇后無關。我也認為這事與皇后無關,只是我自己突然很想念蕭尋,苦苦求了皇后安排我去找他。」

慕容雪看了一眼外面明澈的天空,忽輕嘆道:「我不想知言怨我啊!」

歡顏便道:「歡顏雖愚笨,但總和皇后娘娘相處,多少能開些竅,絕不會令皇后為難。我已寫好了給皇上的書函,向他說明此事與皇后無關,是我自己不復當年的心意,執意想離開他,回到蕭尋身邊。」

慕容雪蹙眉道:「要預備人馬,原也方便。只是越過北疆,那塞外苦寒之地,清苦不說,更有烽煙四起。沙場廝殺,刀劍無眼,我便是派再厲害的人跟過去,也未必護得了你呀!」

歡顏道:「皇后只需將我送到北疆即可,我孤身一人行走慣了,懂得怎麼在那樣的地方照顧自己。」

慕容雪這才微笑,側頭吩咐幾句,立時便有侍女奔出去預備車馬人手,一時又有人奔去歡顏卧房,果然拿到了一封給許知言的親筆信函。

信函未封,慕容雪隨手取出信箋來看了,笑容便愈發溫柔。她道:「你放心,我會好好照顧知言和顏兒。你既只把小白帶走,阿黃我也會令人好好飼養,或留在這裡,或日後送去蜀國,橫豎不會委屈它。」

歡顏淡淡一笑,轉身正要走時,慕容雪又叫住了她。

歡顏回頭,慕容雪的目光里難得出現一絲迷惑。

她問道:「蕭尋不是把你休了嗎?你不怕過去找他會自討沒趣嗎?」

她設計讓人在歡顏跟前說這些,的確很是盼望歡顏就此離去;但她真心不認為一個被休棄的女子,還會有冒死去找從前夫婿的勇氣。

何況,歡顏在皇宮裡住的安寧恬適,既有許知言溫柔照拂,又有嬌兒膝下承歡。

這樣富貴閑適的生活,可以讓天底下任何一個女子心滿意足,像被豢養於金絲籠中的鳥雀,逐漸安於現狀,忘卻外面世界天有多高,地有多寬,甚至忘卻怎樣張開自己的翅膀自由翱翔。

她深知歡顏看著散淡,實則比任何人都要重情,重義,因而故意讓她認為是許知言忘恩負義要取蕭尋性命,只盼兩人心生嫌隙,她便可在不動聲色間掌控全局,進一步贏得許知言的心,讓他更離不開她。

她真的沒料到,竟能這麼順利地掃開她感情生活里最大的阻礙。

她為歡顏的離開設想了很多種理由,而歡顏的回答,卻出人意料的簡單。

「他休我是他的事,我找他是我的事,兩者沒關係。」

果然呆得很,聰明人理解不了。

一時淺杏送歡顏離去,慕容雪倚著靠背慢慢地喝著茶,唇邊已掠過淺淺笑意。

外面忽然傳來淺杏的驚叫,隨時是怯怯的見禮聲:「皇……皇上!」

慕容雪心裡一緊,連忙奔出殿門看時,許知言正扶著李隨的手,緩緩從側面的迴廊轉過來。

他靜靜地看著慕容雪,眸光不若平時晶明流輝,幽黑猶如夜間天幕,一味地暗沉著,無悲無喜,無恨無怒。

慕容雪度其來處,此前多半便站在了東側窗口。

雖說昭和宮殿宇闊大,窗欞緊閉,但許知言自幼失明,聽力遠非常人可比,只怕連她喝茶的聲音都聽得清清楚楚。

現在的問題是,他到底來了多久?又聽到了多少?

她忙笑著迎上前去,說道:「可巧皇上過來了,我也正想去找皇上呢!」

許知言默默看向她,然後輕笑,「什麼事?」

慕容雪道:「方才歡顏姐姐過來求我,說思念蕭尋了,一定要我送她出宮。她看著很急,所以我只作先答應著讓人預備她出宮,這邊再和皇上商議。若皇上不肯放她離去,咱們在宮門口令人把她阻住,也方便得很。」

許知言不答,只問道:「她是不是有信留給我?」

慕容雪忙道:「有。」

淺杏忙取了信箋遞上,許知言打開,很快掃了一眼,果然為慕容雪出脫得乾淨,儘是她如何記掛蕭尋,休書之事如梗在喉,不去問個清楚明白將食不下咽,睡不安枕……

想她這性子,沒在夜間即刻啟程離去,除了收拾行李,大約就在想著怎樣寫這封信吧?

慕容雪小心地看著他,問道:「此刻歡顏姐姐應該在拿行李,要不要派人攔阻?」

許知言凝眸看她,然後輕笑,「不用了。她既要走,我何必留?何況,你做事,我放心。你既已妥當安排,我相信她會平安找到蕭尋。」

慕容雪滿心又甜又酸,便不敢和他對視,吃吃道:「我……我自會儘力……」

許知言笑了笑,拍拍她的肩,快步走出昭和宮。

始終跟在他身畔的李隨卻不自覺地擦了擦額上的汗。

許知言得報歡顏意外地一早起床,甚至屋中已預備行李,便急叫人打聽了行蹤,幾乎和歡顏前腳後腳來到了昭和宮。他不許宮人通傳,自然可以輕易走到窗前細聽屋內交談。他清楚地記得,許知言傾聽時越來越慘淡的臉色,和快要站不住的身體。

所慶幸者,待歡顏離去,他也漸漸神色如常,和皇后交談看著也是心平氣和。

只是……他這一路走得太快了吧?

李隨小跑著跟在他後面,喘著氣喚道:「皇上,皇上,哎喲,小祖宗,得跑散了老奴這把骨頭了!」

許知言頓了頓,步伐緩慢下來,眼前卻是一黑,差點栽倒在地。

李隨正呼哧呼哧地彎腰喘氣,見狀忙上前扶住,問道:「皇上,皇上你沒事吧?」

許知言定定神,擺手道:「沒事……」

李隨看後面沒人跟來,遂低聲道:「皇上若舍不下歡顏姑娘,留下又何妨?依老奴之見,有的人可以寵著,但不必縱著。難不成從此一個妃嬪都不納么?」

許知言只覺天際細碎陽光晃得陣陣目眩,好一會兒才能說道:「朕不能以心換心,虧欠她的,只能用別的補償她了……」

「可是,歡顏姑娘若去閔西險地,只怕凶多吉少啊!難道皇上預備改變初衷,派兵護送歡顏姑娘過去,順帶解了蕭尋的圍?」

許知言搖頭,「誰都知道坐山觀虎鬥於吳國更有利,朕不會派人解圍。」

李隨看著這歷盡災劫才走到至尊之位的年輕男子,卻是又敬又怕,駭然道:「皇上是打算……由著歡顏陪了蕭尋赴死?」

在他的心裡,穩定皇權到底也是高於其他一切情感的嗎?

不過,也許吳國正需要這樣英明神武有決斷的君王,才可能得到朝內外各方勢力的擁護,讓走向衰落的吳國重新強盛吧?

李隨便多了些信心,深感犧牲個把女人不算什麼,——便是犧牲再多的人也不算什麼。

只要吳國強大,新帝無恙,拿再多的屍骨墊於這帝國的基石之下,都是理所應當。

這時,只聞許知言道:「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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