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9章 千古是非成敗,一枕煙霞溪野(三)

夏輕凰目送她離去,便看向歡顏,「那皇帝有暗疾的事,太子知道嗎?」

歡顏道:「我沒告訴他。我和別的太醫一樣,只說皇帝可能拖不到年底。」

「為什麼?」

「因為我不想他去害錦王。」

「可是歡顏,你是太子的妻子,不是錦王的妻子!」

「於是,我便該看著知言被阿尋害死嗎?」

「只要參與這場搏奕,錦王是成是敗,都是他自己選擇的結果!錦王前方困厄重重,可蜀國和太子前方何嘗不是荊棘滿地!若是太子判斷失誤,吳國和太子一樣可能萬劫不復!你怎能只想著錦王,不想著太子?」

歡顏咬著唇,忽輕輕笑道:「姐姐,我沒有隻想著錦王。若有一日阿尋萬劫不復,我陪著他!」

夏輕凰瞪她一眼,轉頭便走了出去。

她和寶珠都很忠誠。

寶珠急著回去告訴錦王,夏輕凰同樣急著去告訴蕭尋。

想來蕭尋聽說後,又得生一場悶氣。

天知道這一兩日還會發生什麼事,她不能這麼病著……

歡顏扶著自己的額,勉強起了身,為自己開藥。

至夜間發了汗,歡顏強撐著喝了點清粥,便覺稍好了些。

原想著蕭尋被她氣了又氣,再知曉故意瞞他吳帝暗疾之事,只怕更加惱怒,說不準這便和皇后豫王他們商議對策去了,她便又有些懊惱。

也許該將夏輕凰支開時再和寶珠說話才對。——可夏輕凰明知寶珠是許知言的人,又怎會給她們機會單獨相處?

但蕭尋居然沒有出門,入夜便回了卧房,靜靜地在燈下看著一疊蜀國送來的密函。

他在處理公務時,也少有安穩時候,尤其在歡顏跟前做事時,常常翹著大長腿邊說笑逗樂邊覽閱批複。漫不經心的模樣每每讓歡顏疑心,他到底有沒有認真閱讀那些函件。

好在旁人看不到他們太子憊怠懶散的模樣,他處置公務似乎也沒見出什麼差錯,更見鬼的是蜀國上下對他好像還越來越敬服……

但這晚蕭尋格外的安靜。

他對著一封新送來的密函足足盯了半天,臉色冷凝得如同結了一層冰。

歡顏猜著必定發生了什麼事,但心裡始終有氣,再不想理他。

許久,蕭尋熄燈卧上床來,輾轉片刻,便張臂將她擁到懷裡。

他的臂膀一如既往地堅實有力,但透過衣物慢慢熨上來的體溫卻說不出地涼。

歡顏疑心是不是她自己在發燒,身子熱了,才會有這樣的錯覺。

她掙了掙,沒能掙開,便將頭愈發地埋到里側枕內,不去理他。

蕭尋卻將她抱得愈緊,暖暖的呼吸撲在她的頸間。

許久,他低低道:「歡顏,對不起。」

歡顏沒說話。

蕭尋嘆道:「要不,你把我捆上,在我身上扎個百來針泄恨?只是扎完了,記得把我鬆開。我怕你縛住了我,自己卻跑遠了。歡顏,如果你不認得回我身邊的路,能不能給我機會,讓我隨時能找回你,把你帶回我身邊?」

歡顏怔了怔。

他只是想留住她。是她,讓他不放心,不安心,不定心。

她悶悶地道:「阿尋,我沒想過離開你。」

蕭尋道:「嗯,你沒想過離開,只是情不自禁地便走遠了……」

情不自禁嗎?

歡顏便忍不住想,當日她選擇跟許知言回去時,真是情不自禁嗎?

明明……明明是因為他蕭尋表裡不一,一邊和許知言稱兄道弟,一邊把他和小世子往絕路上逼好不好?

他該明白,她和許知言十餘年的感情,便是不能在一起,也不可能坐視他被人所害;而小世子更是和她骨肉連心……

她怒他氣他,一時不想見他,和情不自禁有一文錢關係嗎?

正想轉過頭解釋時,她的後背忽然有濕熱泛開。

她忽然間緊張地屏住了呼吸。

他的臉龐正靠在她的後背,可她不敢相信他會落淚。

一天到晚嘻皮笑臉,沒心沒肺,卻每每在她最傷心最無助的時刻,和小白猿一樣不離不棄地守護她,照顧她,逗她歡喜,哄她開心……

給敵人追得狼狽萬分,幾次死去活來,他還是那樣漫不經心地笑顏以對。

她從沒想過這樣的一個男子會哭。

好像還是……她把他弄哭了?

明明是他欺負她,欺騙她,為什麼他會委屈得像個孩子似的哭?

她不由地轉過身,伸手去摸他的臉;蕭尋卻按住她的手,怎麼也不容她過來。

黑暗裡,她看不清他的臉,卻在許久後聽到他沙啞的笑聲:「夏歡顏,其實我很羨慕許知言。在危難的時候,他有最愛的女子相依相守;而我沒有。」

歡顏很冤枉,「你給人追得像條落水狗時,我沒有丟開你!」

「是嗎?那我問你,假如我們兩個一起被人追殺,你會救哪個?」

「當然救他。」

「你……真的太誠實了!」

「你會武功,他不會。」

「……」

「我救他,然後你保護我們離開。」

「……」

蕭尋不落淚了。

他想吐血。

千古是非成敗,一枕煙霞溪野。

睜眼便見心上人依然酣睡懷中,便覺春光正好,春意嫵媚。

蕭尋摸了摸歡顏額頭,還是有些燙,知道她一時好不了;再看額上的包小了些,手上的紅腫也退下去些,腕間的青紫卻愈發地清晰,襯在潔白如玉的肌膚上,著實有些觸目驚心。

想著自己酒後失德,蕭尋懊惱,一時也捨不得起床,默默將她擁住,緊緊貼在自己胸前,小心的撫著她的傷處。

小白狐,你可知道,有個蕭尋的笨蛋,已經愛慘了你……

門口有人輕而促地敲門。

蕭尋皺眉。

吳國朝堂風雲莫測,蜀國同樣步步危機。敢這麼早擾人清夢,只怕不是什麼好事。

他小心將歡顏放下,起身將門開了一道縫。

侍從低聲稟道:「楚相來了。他要見太子和太子妃。」

蕭尋一怔,不由轉頭看向床頭。

水碧色的絲帷拂動間,歡顏已探出頭向外張望。烏鴉鴉的發水瀑般披散掛下,襯著一張白凈凈的臉。近來她愈發清瘦,眼見得小臉兒只剩巴掌大了,一雙黑黢黢的眼睛倒還大而清澈。

她問:「楚相要見我?」

蕭尋很想搖頭,但歡顏已經扶著頭,披衣坐起。

楚瑜向來和蕭尋私交不錯;兩天以前,歡顏則是他眼中釘,肉中刺,拔之而後快的。便是暫時無可奈何,也沒有主動求見的道理。

而她前日不惜搬出母親和他的舊情,只為求他保住一個人。

許知言。

他該知道,她對朝中怎樣的風雲變幻都不感興趣,她只關心許知言是否安然無恙。

莫非許知言出什麼事了?

她再顧不得自己尚在病中,飛快穿好衣衫,隨手綰了發,說道:「阿尋,我們快去吧!」

蕭尋已披了衣,看著她緊張的神情,默默帶她一起走向書房。

快到書房時,蕭尋道:「歡顏,吳帝身患暗疾之事,我並未對任何人提及,也和夏輕凰說過,讓她別在外面提起。」

「哦!」

「近日,我也沒再和豫王一系的人有過接觸。」

他是在表明這些日子沒再和豫王一系聯手算計過許知言嗎?

也就是說,蕭尋認為豫王等人在暗算許知言,怕歡顏把這筆帳算到他頭上,所以急急地事先聲明?

「哦!」

歡顏心不在焉地應著,已一頭沖入書房。

而蕭尋卻在外深吸了口氣,才慢慢踏了進去,卻覺得繚亂的心緒完全沒有平定下來的跡象。

關心則亂。

他能料到的越多,思緒便越加蕪雜,對未來甚至眼前將要發生的一切便全無把握。

歡顏已在追問道:「楚相,是不是宮中出什麼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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