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0章 斷梗無憑,歲華搖落又驚心(三)

若是有心,一路都是賞玩不盡的景緻。

有時高興起來,蕭尋拿了他的浮馨玉笛來,臨水而奏,卻是笛聲悠悠,水聲瀝瀝,天地俱澄澈。

歡顏聽得出神,眼眸里便忍不住泛出些微心酸。當年她跟在許知言身後,也是博覽群書,深精音律。但蕭尋找來把好琴讓她彈時,她卻連碰都沒去碰。

「忘了。四五年沒碰,快連宮商角徵羽都分不出了,怎麼彈呢!」

蕭尋一笑收起,也不強她犴。

兩人悠哉游哉過了數日,到這天吃了晚飯,歡顏沉吟著,居然也會問起了吳朝立儲之事。

「阿尋,是不是說,錦王可能成為被立為太子?」

蕭尋眉目一跳,「你聽誰說的呢?」

「輕凰姐姐說的。」

「大嘴巴……」

「嗯?」

「沒什麼……所謂天意高難問,誰是未來的太子,誰是明日的吳國皇帝,誰也說不準。」

「是啊,豫王也是從小得皇上歡心。聽說,當年章皇后便是因為他才能晉封為太子妃呢!」

蕭尋含笑望向她,「你該滿心盼著錦王能承繼大統吧?」

誰知歡顏很快答道:「不盼。」

蕭尋大出意料,「為什麼?」

歡顏道:「我從小在他跟前長大,旁人不知道,難道我還不知道他的身體狀況?屢次被人加害,本就體虛多病。如果能沉心靜氣,多加調養,少費心力,或可安度一生;若是當了皇帝,國事纏身不說,既要擔憂狄人或南疆不靖,又要擔憂有實權的叔伯兄弟們奪位,還得辨別應付下面不知是真是假抑或半真半假的奏聞……我擔心他活不長久。」

蕭尋看著一旁悠悠後退的江水,品茗不語。

歡顏想了片刻,卻又道:「不過也許他非得當皇帝不可。」

蕭尋沒追問,只默默看向她面龐。

她有些心神不寧,「我擔心他當不了皇帝,很快會給人害死。就像……當初被害瞎一般。」

蕭尋胸口跳得劇烈,忽然間也開始心慌意亂,忙笑道:「已經在船上悶了五六日,明天上岸去走走吧!」

「明天?」

「明天……就到吳國受災最重的滄浪城了。那裡本是出了名的魚米之鄉,人文薈萃之地。因暴雨和洪水決堤,聽說今年的糧食幾乎顆粒無收。如今已是災後一個多月了,我想過去看看那裡目前是怎樣的境況。」

「去查探民情?不對呀,這裡可不是蜀國……」

蕭尋淡淡一笑,「若是蜀國,這麼重的災情,我早就過去查看了。不過吳都的皇子們忙著內鬥都來不及,大約是顧不上受災老百姓的死活了!」

歡顏不覺微微難過。

她生長在吳國,卻在蜀國住了這許多日子,也已看得清楚,吳國雖地域廣闊,物產豐富,但論起政治清平,百姓安樂,的確遠不如蜀國。聆花雖然可惡,到底頂著吳國公主的身份,蕭尋敢那樣對待聆花,也足見得內心對吳國並沒有當年在吳都表現出來的那樣尊敬。

想想這幾十年來吳國不斷內訌彼此爭權奪利的情形,她長長嘆息。

錦王許知言,也得奔走向那一條道路嗎?

人生百年,不過南柯一夢。縱然富貴功名遂意,也難逃生死磨挫。

何如這般泛舟清波,意興悠悠,有一船明月相照,有一棹清風相和,勝過人間多少將相王侯!

其實,這也該是許知言當年的願望吧?

到如今,陪她踏遍吳蜀山水的,終不是他。

她黯然而笑,卻握住了蕭尋的手。

第二日,兩人扮作普通商旅模樣,另帶了小蟹、大盧和夏輕凰隨同保護,徑自棄船上岸,早有馬匹預備好,鞍蹬俱全,牽過來讓他們騎乘。

歡顏許久不曾騎馬,卻有些不習慣了,說道:「這馬兒不如我的雪馬靈巧快捷。」

蕭尋噗笑道:「你多久沒去看你的雪馬了?」

「怎麼了?」

「肥得跟豬似的,還靈巧快捷?」

「不會吧……」

「原來天天跟著個連自己都喂不飽的主人,青草都啃不夠,還得辛苦受累,自然瘦巧。這一閑下來,咱府里那馬料又盡著它吃,當然會胖上幾圈了!還有小白,你沒發現它胖成大肥猿,快要走不動了嗎?剛都懶得跟你出來了!」

「……」

「說來就你不爭氣,我也沒虧待你吧,瞧瞧,越吃越瘦,牛馬都不如啊!」

歡顏甩手一鞭子抽過去,蕭尋早已大笑著策馬奔得遠了。

夏輕凰笑盈盈地跟在歡顏身後,說道:「這樣說說笑笑,打打鬧鬧,才是小夫妻的樣兒呢!」

歡顏紅了臉,白她一眼不言語。

此時洪水早已退去,路上也已清理乾淨,只有路邊的野草下部兀自沾著未褪盡的泥巴,有氣無力的模樣。

再往前走,便見大片農田,全都補種了早麥,已長了一寸來高,鮮嫩的綠色看著青蔥可愛。

大盧道:「倒不要小瞧那個病歪歪的皇帝。聽說大洪災後常會有瘟疫跟隨,吳國必定處置相當及時,才能免遭瘟疫侵害,並這麼快安撫百姓重返家園。」

蕭尋皺了皺眉,點頭道:「嗯,也許,是好事吧?」

待到了城裡,便更能覺出洪災後的蕭條。店肆雖開著,但除了藥鋪,似乎沒幾家生意興隆的;街上來往的絕少商旅,乞丐卻不少。

蕭尋、歡顏等人的衣著雖是尋常,到底品貌不俗,一路頗是招人眼目。蕭尋覺不出路人也在看他,只覺人人都在看向歡顏,而歡顏也招搖,普普通通的一件黃衫子偏偏也能穿得這般婀娜多姿,真是個天生的狐狸精啊狐狸精!

瞧見前方有茶樓尚算整潔清寂,遂領眾人上去要了一壺茶,又道:「歡顏,我再去別處查看查看,你若累了時,便在這裡坐坐,我呆會便回來。」

這兩日歡顏倒是不暈船了,只是船上呆得久了,回到陸地後反而有些頭暈,遂道:「你去吧,我也懶得走了。」蕭尋點頭,又吩咐夏輕凰道:「這城裡龍蛇混雜,又有許多餓急了的災民,小心看護你妹妹,盡量別出去。」

夏輕凰微笑道:「放心。就是我的寶劍改行吃素,你家小白狐的毒蟲子也不吃素。」

蕭尋便看向歡顏,「是么?」

歡顏喝著茶,笑盈盈道:「誰說的?我養的毒蟲子一向吃素,——素的毒藥!」

蕭尋便有些心驚膽戰,說道:「那你收藏得嚴實些,別半夜裡爬出來咬我……」

歡顏便推他,「你快去吧!這天色轉陰,怕是要下雨了,可別淋在路上回不來!」

「放心,我就是爬都會爬回你身邊!」

蕭尋一笑,帶了離去,猶不忘貧嘴滑舌一番。

歡顏微微地紅了臉,也不和他計較。

夏輕凰倒是微覺意外,低笑道:「咦,看來你欺負他的時候少了嘛!」

歡顏悻悻道:「他欺負我的時候卻多了!」

夏輕凰道:「沒事兒,得空兒我幫你欺負回來!」

歡顏便不說話,臉龐便更紅了。

夏輕凰不解。

而歡顏當然沒法開口告訴她,蕭尋最喜歡在床上欺負她了……

二人等得無聊,隨意從窗口看樓下街道時,卻覺街上流浪乞丐雖多,但行人像已習為以常;時有災民模樣的人經過,手上端一碗米粥,捏兩隻饅頭,也不見乞丐上前搶奪。

夏輕凰便道:「只怕官府正在賑災安撫,不然不可能這般平靜。」

有夥計過來給她們添茶點,聞言說道:「可不是呢,一直有京中的官兒在忙著。聽說最初派到災區的官員有幾個不盡心,被錦王爺連夜進宮參奏,當時就給撤職查辦了!還有咱這裡的知州、知府,因護堤不力,雖沒撤,但說是讓他們戴罪立功呢,誰還敢不盡心!」

錦王,許知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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