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2章 何時一枕逍遙夜,細話初心(六)

歡顏沉吟道:「我總覺得有哪裡不對……我眼皮跳得厲害。」

「上眼皮跳還是下眼皮跳?」

「上眼。」

「嗯,那就對了。上眼皮跳證明喜事近了……應該是預兆你快找到想找的人了吧?」

他口中這樣說著,卻不由地從那喜事想到別處去,悄悄從後將她攬得更緊,覺出她那嬌軟的軀體隨著馬背的起伏在自己懷中輕輕蹭動,溫暖而舒適,竟是心猿意馬。

他悄悄瞥著她潔白的面龐,極想去親上一親,卻又怕她翻臉,只得強自忍住。

歡顏渾不覺蕭尋越來越蠢動的歪心思,狐疑著只顧催馬向前,卻覺前方像有什麼召喚著自己,竟難得的不用蕭尋指點,一路行得飛快。

不久,前面便有雪線似的的數道小瀑布自山頂瀉下,把下方泉水裡濺得霧氣蒙蒙。

泉旁有狹窄山道,極崎嶇,馬兒蹄間不時打滑,行得格外艱難。

蕭尋身體漸復,便讓歡顏坐穩,自己下了馬,牽著雪馬緩緩而行煢。

泉水潺潺,漸注入左近一條小溪。不過窄窄一道,掩映於碧樹竹林之下,倒也清淺明澈。

蕭尋走入竹林,前方已被小溪擋住。正疑心無路可去時,他已聞得陣陣花香馥郁,正自對岸傳來。

歡顏已在笑道:「是瑞香。我們錦王府也植了很多這花兒……」

話未說完,她的聲音已經低了下去。

蕭尋轉頭看時,卻見她的笑容早已斂去,臉色蒼白,雙目失神,頓時心中苦澀。

相處這些日子,她從未在他跟前提過錦王府,以及與錦王府相關的任何人或事。蕭尋自己也小心翼翼,絕口不提關於吳都的任何話題離。

可他又怎會不明白,她浪跡天涯,遍訪名醫,為的就是治好許知言的眼睛。

也許,這已經成了她生活甚至生存的唯一目標和理想。

如果譙明山這位女醫幫不上忙,她會自然而然地繼續尋找下去,流浪下去。

用餘生所有的歲月,所有的熱情,孤孤單單地,就這樣,尋找下去,流浪下去……沒有盡頭。

可這樣的目標也是她的禁忌。

她的病人的名字,他們留下過許多歡笑的地方,她自己提都不敢提。

可錦王府還是她心裡的他們的錦王府,許知言當然也還是她心裡的她的許知言。

儘管錦王已有了自己的家,妻賢子慧,其樂融融,受盡他人稱羨。

蕭尋深吸了口氣,眸中蘊上不以為然的笑意,說道:「瑞香么,哪裡沒有?我府上也植著這花兒……記得你不愛玉蘭,我回蜀國後把府里的玉蘭全給砍了,也省得你有機會去做客時,看著那玉蘭煩心。」

歡顏回過神來,揉著眼睛道:「哦,玉蘭啊……現在我倒是挺喜歡的了!光禿禿的枝丫上自己開著,自己落著,還那麼大的個兒,真是不容易。嗯,我很喜歡……這山裡的風沙真大,吹在眼睛裡真難受……」

她用兩隻手用力地揉眼睛。

這裡樹木蔥鬱,又臨近瀑布溪泉,哪裡來的風沙?

但蕭尋配合地說道:「我幫你吹吹。」

他將她抱下馬來,扶開她的手,撫住她面龐,果然看到了一對通紅的雙眼。

他湊上前,對著她的眼睛吹了吹。

歡顏兩眼遇風,不由一閉,便覺額上一熱。

蕭尋輕輕一吻,落於她的額心,未等她回過神,便將她擁到懷中,柔聲道:「遇到風沙時,記得閉上眼睛,躲我身後來。四年前我就說過,你永遠有我這個朋友。如果累了,如果支持不下去了,我會借你肩膀靠上一靠。歡顏,退後一步時,你還有我。」

他似安慰,又似表白,歡顏隱覺其行止冒撞,可酸澀之中,居然也不想計較。

何況,他的肩膀寬闊,懷抱溫暖,的確讓她……忽然間安寧許多。

一個出了門連東南西北都分辨不清的女子,為那麼一個心愿,拋開錦繡繁華,拋開嬌弱幼子,在風雨里疲憊地獨自奔走著,生病了沒有一個親人可以依靠,孤單了沒有一個朋友可以說話……

一樣的踏遍千山萬水,和當年幻想里與那人攜游天下的美好,落差又何止千里萬里。

歡顏低低地嗚咽道:「阿尋,我的確很累,很倦。可除了一直走下去,我已不知道該做什麼……」

她人生的全部目的和意義,似乎只有他……即便他始終沒有向她敞開那扇門。

他明知她懷孕還要在那個風雨之夜將她趕逐到蕭尋身邊,甚至連一句安慰和解釋也沒有,已經不是單純的為她著想那麼簡單了。

足以讓她這麼些年,灰心得不願多想,甚至不願回憶曾經的歡笑和痛苦,如苦行僧般摒情絕愛,只在窮山惡水間帶著她的小白猿踽踽而行,苦思著治眼疾的方法,而不敢思念得了眼疾的那個人的容顏。

她只是控制不了她睡夢裡突然會出現的他那張或憂傷或微笑的俊美面龐。

那張她可能再也觸摸不到的面龐讓她沮喪,只能在第二日加倍辛苦地跋涉於坎坷的道路上,以求晚上困些,更困些,便沒有力氣再去做關於他的夢了。

肩上的濕熱讓蕭尋心裡發燙。

他許久才柔聲道:「累了倦了,就在我身邊歇著;若要繼續走,我陪著你,可好?」

歡顏還未回答,便聽另一邊有婦人冷峻清朗的聲音傳來:「這裡什麼時候成了年輕人談情說愛的地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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