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9章 何時一枕逍遙夜,細話初心(三)

剛才她在那人家門口耽擱許久,難道就是在研究這玩意兒能不能煎藥?

想起方才土狗叫得格外慘烈,他無力地說道:「歡顏,這好像是狗的食盆,鄉下人家喂狗的。」

並且這戶人家一定很小氣,狗兒才會把瓦罐下面舔得那麼乾淨……

歡顏卻不以為意道:「沒事,我洗刷乾淨,再用火烤一遍,便是那狗有什麼病,也不致於傳染到你身上。」

蕭尋氣噎,盯著她笑道:「好,咱倆一起吃,才不枉我們同甘共苦一場。咱這才叫患難之交,誰都比不上,對不?」

歡顏也不和他爭論,招呼小白猿一起撿了柴枝,在蕭尋旁邊生了火,再到附近小溪將瓦罐清洗了,果然拿到火上細細烤上兩遍,然後便捧了瓦罐對著火堆發獃。

蕭尋已強撐著走到水邊把自己的手和臉洗乾淨了,又頭髮里的灰塵碎屑拍了拍,草草綰好,自覺不會很難看了,卻已牽引得傷處疼痛,手足無力,一陣陣地冒著冷汗。

轉頭看歡顏那模樣,便知她又在犯迷糊,他忙忍疼起身,尋來些小石塊,比著瓦罐的大小搭了個小小的爐灶,幫她引燃了,這才滿頭大汗地跌坐回山石邊休息。

歡顏舒了口氣,這才放了幾把薏仁米,在瓦罐中注入水。

蕭尋看她舉止生澀,忍不住又問:「歡顏,你會煮粥吧?」

歡顏道:「我會煎藥。」

蕭尋沉思,然後道:「煎藥和煮粥……嗯,應該差不多吧?」

於是,歡顏拿著她偷來的狗用瓦罐煮粥,——像煎藥一樣煮粥。

蕭尋疲累之極,可看她跪在地上吹火,把自己吹得一臉黑灰,終於比他還難看,忍不住又問道:「你一個人在外面流浪這麼久,每天都吃什麼來著?」

歡顏道:「有鎮子的地方就有客棧,怎會沒吃的?便是山林鄉村,有人家的地方也可以去和人家討些吃的,沒有人家的地方……」

她指一指小白猿,說:「它吃什麼,我跟著吃什麼。」

小白猿不知什麼時候鑽到了蕭尋身邊,正從它腰間小紅裙的大兜里掏果子吃,有紅的有綠的,有乾的有潮的,再分辨不出都是什麼果實,居然吃得不亦樂乎。

蕭尋驚嘆:「小白狐,你聰明,和小白猿一樣的……聰明……快可以成仙了!」

火終於旺了,歡顏拍著身上的灰正對著弄髒的衣袍發愁,倒也沒顧得上理會他稱讚里的弦外之音。

而蕭尋已卧到火邊,只一闔眼,便沉沉睡去。

不知過了多久,蕭尋在睡夢裡聞到了陣陣香味,——嗯,焦香味。

他一驚坐起,歡顏的外袍並她一件厚實的狐狸皮大斗蓬便自他身上滑下。

身著單衣的歡顏正手忙腳亂地用帕子隔著從爐灶上端開瓦罐,然後吹著給燙了的手對著那罐粥發愁。

蕭尋笑問:「煮好了?」

歡顏點頭,又遲疑道:「好像有點不對……煮得太久了?」

蕭尋道:「沒事,煮得久,營養更好。」

歡顏一笑,待瓦罐涼些,依然用帕子隔著,將粥端到蕭尋跟前,說道:「吹涼些再吃。可惜沒有碗,不然舀在碗里吃著更方便。」

她這樣說著,卻也遞過來一雙筷子。蕭尋看時,卻是用堅硬的細樹枝颳去樹皮小心削成。

他牽過歡顏的手打量,果然發現食指和拇指指節上有磨出的小小水泡,還有燙紅的痕迹。他嘆道:「就沒見過你這樣的,當了十多年的侍女,反比嬌小姐還嬌弱幾分。」

歡顏還沒來得及生氣,他已將歡顏的外袍披回她身上,柔聲道:「自己這樣嬌弱,還不知道保重。如果著了涼,誰來照顧你?」

歡顏圍著火堆煮粥,本覺不出涼意來,此時忙亂出的一身汗意被風一吹,果然覺得背脊生涼,不由地捏緊了衣襟,卻道:「我自己便是大夫,還怕著涼?」

蕭尋道:「好吧,我是怕大夫病了,沒人照顧我。」

歡顏沉了臉。

蕭尋已捧過瓦罐,卻見裡面果然已煮好一大罐的粥,只是米粒放得太多,稠厚無比,且顏色看著很有些不對。

他努力不去想今天以前是什麼動物吃著這瓦罐里的食物,提筷便吃。

剛入口,他便頓住,默然望向歡顏。

歡顏便忐忑,問道:「不好吃?」

蕭尋搖頭,彎彎嘴角笑道:「沒有,很好吃。只是……有些藥味。」

歡顏便納悶,拿了自己剩餘的生米細看,說道:「的確是和些常用藥材放一起了。難道是洗得不幹凈,藥味滲進去了?」

蕭尋道:「沒事,葯香也是香,我愛聞,也愛吃。」

他果然低頭就著那瓦罐大快朵頤,吃得很是香甜。

歡顏見他狼吞虎咽,想起那條被她奪走飯碗的土狗,再想想蕭尋素常的驕傲尊貴,心中漸漸也好笑起來,悄悄側了頭,唇角已向上揚起。

蕭尋明曉得她多半在笑話自己,卻是忍不住因她那歡喜而大感快慰,痛快淋漓地吃掉大半罐,才舒了口氣,說道:「我差不多了。要不要我去煮些給你吃?」

歡顏接過瓦罐,向罐內看一眼,說道:「這麼多我盡夠了。」

她居然也不介意是土狗或蕭尋吃過的瓦罐,拿過蕭尋吃過的自製筷子便喝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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