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9章 汛遠槎風,夢深薇露,化作斷魂心字(五)

寶珠道:「算時辰,差不多該是他們把歡顏姑娘送到驛館那時候下的雨。那時天都黑透了,雨又大,若按常理推斷,蕭府的人必會留他們在驛館住上一宿,所以他們沒回來,這邊也就沒派人去找。」

慕容雪呆了呆,才道:「也是。何況成護衛武藝高強,這一路也沒什麼險要的去處,不可能有什麼意外。」

許知言緊捏著茶盞一言不發,身體卻明顯地僵硬了。

這時,外面有人稟道:「殿下,蕭公子來了!」

說話間,蕭尋已緩步踏入。

他雖也披了蓑衣,戴了斗笠,但這麼大的雨,再細密輕軟的蓑衣也不管用。

他身上幾乎沒有一處乾的地方,連頭髮都濕淋淋地滴著水。

他的臉色彷彿被雨水沖刷得發白,但依然唇角含笑,眉目輕揚,雙眸里的神采與尋常訪親會友時並沒什麼兩樣。

「二哥,這大晚上的,打擾了!」

蕭尋一邊說著,一邊向房內一打量,並不見歡顏,已自暗暗失望煢。

許知言心下焦灼,開門見山問道:「歡顏讓你送什麼過來?」

蕭尋鄭重道:「承蒙二哥不棄,當日親將歡顏囑託給我。今日歡顏回來,我也該親自過來和二哥交待一下。錦王府給歡顏預備的嫁妝,以及……歡顏本人,在下紋絲未動。依我和歡顏的約定,若她亥初未回,我便將她的箱籠送來。」

他的眸光里終歸有了澀意,低嘆道:「雖然天公不作美,這麼個好日子給這樣的天氣……可我不想失約,因此這時候冒失前來,還望二哥恕罪!」

許知言沒有說話。

甚至連一句遜謝也沒有,石像般木然坐在桌邊。

慕容雪的臉色也古怪起來,她看看蕭尋,又看看許知言,待要說話,卻又猶豫吶。

蕭尋漸漸覺出不對時,許知言終於說話了。

他似從牙縫間擠出字來,幾乎每個音節都帶著冰冷的顫意:「立刻召集所有人,下山尋找成說和歡顏!找不到,一個都別回來!」

外面候命的人極少見他這般神色語氣,慌忙出去傳令。

慘白的閃電下,便照出了屋外廊間奔忙的人影,無不滿臉驚惶。

蕭尋似被閃電擊中,一動不動地站在他跟前,好久好久,也像從齒縫間擠出哆嗦的話語:「二哥……你沒留她?」

許知言的面龐如敷了層冰霜,沉默地握著茶盞,並沒有回答他的話。

慕容雪忙代他答道:「蕭公子,歡顏已是蕭家奉旨納進門的妾室,二殿下怎好留她?故而天還沒黑便讓成說他們送她回去了。再不知……不知他們下山後去了哪裡,怎會沒回驛館……」

蕭尋忍不住叫道:「她根本沒下山!」

許知言微微抬頭,耳朵側向他的方向。

蕭尋道:「我原也想著她可能會回去,所以有留著兩名隨從在山腳等候。但……他們一直沒等到她,也從未看到她下山!」

慕容雪也不禁驚道:「沒下山?此處距離山腳不過三五里路,他們明明離開這裡,沒下山能去哪裡?何況……」

她沒敢說完,可蕭尋等卻能聽得懂。

外面又有閃電撕裂窗外的天空,紅艷艷如毒蛇舌信,直要擊入屋內。

驚雷劈下,暴雨愈發如傾如潑。

凝香小榭幾乎是附近唯一的建築。

從這裡往山腳,根本沒有遮風擋雨的地方。

三個人,三匹馬,加上一猿一犬,在這樣的暴風雨下,能去哪裡?

淺杏終於領著太醫匆匆趕過來。

那太醫該是剛從床上被喚起,帽沿尚歪著,惺松的眼睛小心地在許知言和慕容雪身上掃過,屏聲靜息上前見禮。

許知言冷冷問道:「我問你,傍晚歡顏姑娘開的兩張方子,是治什麼病的?」

太醫猶豫,卻不敢不答:「回殿下,那兩張方子,一是保胎葯,一是墮胎藥……」

「咣當」一聲,許知言的茶盞摔落於地,跌得粉碎。

「保胎……墮胎……原來,原來……」

他的臉色慘白如紙,滿目的黑暗裡,像有無數個漩渦在轉動,要將他生生地吸進去,永世不得超生。

「她……已經懷了身孕。懷著我的孩子……我把她交給了別人。」

也許,原來她還有一線希望去開始她新的生活,可她不可能懷著許知言的骨肉跟著蕭尋走。

這對蕭尋不公平,對許知言太殘忍。

他們都以為放手是給了她一條生路。

可原來,放手也能成為一條死路。

「老天,我……我做了什麼……」

許知言站起身,軀體搖搖欲墜,卻踉踉蹌蹌地直衝向門外。

那裡很冷,那裡很黑,那裡有狂風有暴雨有驚雷……可那裡有她。

慕容雪驚叫,要去攔時,卻被他一手推開。

蕭尋從震驚中回過神來,忙上前將他抱住,叫道:「二哥,二哥,你別著急,我去找,我現在便帶人去找!既然沒下山,她必定還在附近,又有成說他們照顧,應該不會出事!」

「會……會沒事么?」

許知言慘淡笑著,咳嗽,卻覺門外的冷風冷雨吸入鼻中,竟能讓他憋緊的胸口輕鬆些,忽一彎腰,已有一口殷紅吐在蕭尋袖上,人已一陣暈眩,再也站不住腳。

蕭尋一顫,低聲道:「二哥,保重!不為自己也該為歡顏想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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