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7章 汛遠槎風,夢深薇露,化作斷魂心字(三)

蕭尋也無暇顧及以後的事,只又問道:「大盧那裡還沒消息?」

小蟹嘆道:「公子,這一兩個時辰,你已經問過十幾遍了!」

蕭尋便不說話。

他既答應了把歡顏送回去,送去的人便不宜在那裡久留;便是留著,歡顏也會趕逐。但要完全離開,他也不放心,因此早就暗暗吩咐了,留兩個人只在山腳候著,想來不多久便可迎到許知言遣人送回的歡顏了。

可許知言沒有把她送回來。

直到天黑了,直到雷聲響起,直到大雨傾盆…煢…

他始終沒有等到歡顏。

他倒了酒,想喝,卻又忍住。

他不知道自己醉倒之後,會控制不住做出什麼事來。

而且,說不定有奇蹟出現呢?

說不定只是許知言捨不得歡顏,把她多留一會兒呢?

但這一點點期盼,終於也隨著大盧的回來而消逝。

他穿著蓑衣,猶自全身淋得透濕,一邊甩著臉上的水一邊回稟道:「少主,我看看都快戌正了,歡顏姑娘還沒回來,就冒雨到凝香小榭去看了下,門口燈籠早滅了,連閽者的房間也沒掌燈,想來上上下下早就睡了!」

「早就睡了……」

蕭尋慢慢彎一彎唇,凝眸想看向遠方的棲雲山。

自然什麼也看不到。大片雨幕如織,密密地擋住了他的視線。

看不到棲雲山,看不到凝香小榭,更看不到那個可能被幸運留下的不幸女子。

大盧看他臉色不好,勸道:「公子,既然歡顏姑娘不回來了,公子還是早些休息吧!明天還要趕路,如果天氣不好,從棲雲山繞過去可能要一整天。」

蕭尋不答,轉頭向小蟹問:「東西準備好了嗎?」

小蟹一愣,小心問道:「什……什麼東西?」

又一道閃電劈過,照亮了蕭尋的面容,臉色白里泛青,眸光暗沉如夜,眉宇間已有怒意騰騰欲起。

雷聲隆隆里,他高聲喝道:「不是讓你叫人把她的嫁妝裝箱備好嗎?」

小蟹忙道:「除了隨身包袱,她的箱籠全都沒拆,都現成的,可以立刻搬來。」

「亥初已過……」蕭尋看看天色,「即刻把她的東西裝車,預備去棲雲山!」

大盧忙道:「公子,外面雨很大,只怕會把東西淋濕。何況有段山道挺難走,不如明天出發時順路送過去吧!」

蕭尋道:「罩上兩層油布,裹好了便不怕雨淋。」

小白狐說過,亥初不回來,便是再不會回來了。他既然應了今晚會把她的嫁妝送回去,那他一定不會食言。

無法許卿一世歡顏,至少能許卿一時稱意。

唯盼她滿心戀慕著的那個人,終能給她一世歡顏……

小蟹不敢耽擱,忙令人去預備,又道:「公子,就由我們送過去吧?外面雨大,若是淋壞了公子,我等無法和國主交待……」

蕭尋皺眉道:「我自己的事,要你們交待什麼?還不去給我預備雨具?打算耽擱到三更半夜去敲人家大門嗎?」

小蟹暗道,人家早就睡了,這時候和三更半夜又有什麼區別?若是許知言身體好些,擾人春夢壞人好事更是極不厚道……

只是蕭尋正滿肚子的沒好氣,這話便萬萬不敢說出口了。

又一陣冷風刮入,撲了蕭尋滿臉雨絲,將數支燭火吹得搖曳不止,最靠近蕭尋的那支晃了晃,竟滅了。

屋裡便有燭煙繚繞,淡淡的燭香彷彿在風裡顫抖。

蕭尋的憤郁不由地散開了些,低聲嘆道:「我總要……總要再去看她一眼。」

他總得找個借口,再去看她一眼。

只要看她一眼,確認她還好,他也便有了一個讓自己放手的理由,一個讓自己放心離開的理由。

許知言睡得很不安穩。

他一直聽到歡顏在哭。

從小在他身邊長大的丫頭,他太熟悉她的聲音。歡喜的,悲傷的,憂愁的,慍怒的,撒嬌的……

她很少在他跟前掩飾她的情緒,也很難掩飾得住。他目不能視,卻能清晰地辨識出她的每一絲喜怒哀樂。

他太明白,這次他真的傷了她的心;更要命的是,她居然懂得他在刻意傷她。

她懂得前面是懸崖,卻抱著一線希望,認為她可以和他懸崖邊上執手同老,笑看夕陽。

他不敢說服自己留下她,卻也無法勸服放棄她固執得近乎愚蠢的念頭,只能硬著頭皮,看她傷心,看她絕望,然後……看她離去,越走越遠。

可她到底不肯絕望,不肯走遠嗎?

她始終在不遠的地方壓抑地哭泣著,沉默而不甘地凝望他的方向。

他很想叫她,他甚至真的直著嗓子在喊她。

「歡顏!歡顏!歡顏!」

聲音湮滅在他的喉嗓間,就像黑暗壅堵於他的眼眶內,他奮力地掙扎了那麼久,那麼久……始終無能為力。

可他只是瞎而已,並不啞。

他一定只是不夠努力,才喊不出她的名字。

「歡顏……」

他終於叫出聲來,猛地坐起身來,身上衣衫已被淋漓的冷汗浸得通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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