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2章 一點堅如百鍊金,郎應知妾心(六)

蕭尋嘆道:「皇上旨意,蕭尋豈敢不遵?只是蕭尋萬分不解,此事……」

「如果我不遵呢?」

歡顏打斷了他的話,原來哆嗦的身形像被什麼拉住般挺得筆直,——像一截枯木冷冷地豎在荒涼的草地間。

而她的神情也在瞬間荒涼。

曾如寶珠流輝的剪水雙瞳,像被一把火燎光野草的荒原,冷而清寂里,是不甘不願的倔強和憤郁煢。

李隨微悸,卻依然笑容滿臉,說道:「姑娘若再不從,便真是把錦王往死路上逼了!」

蕭尋駭然道:「難道是錦王……錦王……」

話未了,歡顏忽然高聲說道:「他不會!他不會……」

她不會把她的知言往死路上逼,正如她的知言不會把她嫁給別人。

知言,你別忘了,若是把我嫁給別人,需用你做陪嫁。

用你,用你的心,用你的情…吶…

我到哪裡,你便該到哪裡,才算不負了我的情,才算不負了你的情。

從南疆到北漠,萬里河山,千里煙霞,那麼多的美好風光,那麼久的悠長歲月,等著我們去賞,去惜,去讚歎,去留戀,去印下一生一世一雙人的腳印。

你不許忘了自己的許諾,不許,絕不許……

恍惚看到許知言清淺含笑的面容,恍惚看到了他眸中流動的光彩,恍惚看到他素青大袍,衣袂飄飄向她走來,輕輕地說道,我們會有一個盛大的婚禮,生一對粉雕玉琢的漂亮娃娃,然後散發扁舟,吟遊天下,只從此只羨鴛鴦不羨仙……

「知……知言……」

她不覺溫柔一笑,胸中憋著的最後一口氣忽然間散開,所有的神思,頃刻間跟了那溫雅無雙的男子翩然而去……

見她面色驟變,蕭尋大驚,啞聲喊道:「歡顏!」

他的小白狐就像毫無生命力的一截枯木,無聲地倒了下去。

容色雪白,嘴唇青紫,青絲散亂,她如同被沸水沖泡去所有精氣神的茉莉,萎白地零落於地間。

「歡……歡顏……」

蕭尋有一瞬間一動也不敢動,只是小心地呼喚她的名字。

李隨亦是大驚,一直堆著的笑容終於斂得一乾二淨,慌忙過去抓住她手臂要扶她起來,然後身體忽然僵住。

他頓住片刻,然後驚嚇地猛地鬆開手,吃吃道:「她……她……死了?」

他感覺不出她的脈膊,更感覺不出她的氣息,甚至連肌膚都開始冷下去。

「可……怎麼會呢?在鬼屋都沒出事,就是虛弱些,也不至於,不至於……」

李隨又伸出手指,要去試探她的鼻息。

蕭尋神智一清,忙撲過去將她抱起,強笑道:「當然不會死,不會死……不過……不過是受驚過度,一時厥過去了吧?」

李隨驚疑不定,還待要去試她鼻息時,蕭尋已將那全無生命氣息的女子擁到懷中,用衣衫緊緊裹起,低聲道:「李公公,既然皇上已有旨讓我帶她回蕭府,我這便帶她回去吧!她……她虛弱得很,需要好好調養。」

「是……是嗎?」

李隨跟了許安仁三十年,其間什麼大風大雨沒見過,自認一個人的生或死還是辨得出的,見蕭尋堅持認為她沒事,也不好再去細細檢查。

何況,有些事,似乎模糊些更好。

蕭尋抱了歡顏匆匆往外走時,李隨又喚住他,「蕭公子!」

蕭尋頓了頓身。

李隨上前,輕聲道:「蕭公子,老奴相信,歡顏姑娘的確沒死。」

「自然……不會死。」

「便是死了,也請蕭公子讓她活過來。初六與公主成親之日,必須有個隨嫁的媵妾,是錦王府的歡顏姑娘。」

「哦……」

「一個丫頭而已,生或死原沒那麼重要。真也罷,假也罷,只要讓二殿下知道歡顏已隨嫁入蜀並可保終身榮華富貴,便夠了。」

蕭尋胸中驀地騰上一股怒氣,很想回身一拳擊到這老太監的臉上。

他咬牙,已忍不住語帶嘲諷:「李公公真是用心良苦!」

李隨尷尬,卻嘆道:「蕭公子,老奴心裡想著,歡顏姑娘若是真的那麼喜歡二殿下,總不會希望蕭府在辦喜事的時候,錦王府在辦喪事吧?」

蕭尋滿腔的憤惱忽然間發作不出來。

他低頭看向懷間的小白狐,輕輕道:「李公公,你知道嗎?同樣的話,歡顏姑娘早晨和我說過。」

李隨一怔,問道:「什麼話?」

「若她死了,設法瞞住她的死訊,只說被我帶蜀國去了。她說,如果二殿下知道她還活著,可能會開心些。」

李隨不覺動容,嘆息道:「果然是個好孩子,好孩子……不負二殿下喜歡她一場。」

「這道旨意應該不是二殿下所請吧?」

「何以見得?」

「如果二殿下如歡顏喜歡他那樣喜歡著歡顏,就應該明白,以歡顏的性情,寧可去死都不可能另嫁他人。」

「蕭公子錯了!」

「哦?」

「二殿下寧可歡顏嫁人,也不會看著她死去。」

「那麼,這道旨意……」

「這個……日後蕭公子應該會猜得到這道旨意的由來。」李隨惋惜地再看一眼蕭尋懷中那張死寂的面龐,低聲道,「還望蕭公子以大局為重,還是趕快回府處理好此事,別耽誤了初六的大事要緊。」

蕭尋明知這老狐狸絕不可透露更多,卻也無奈,只得將歡顏如珍寶般攏在懷間,留心著不讓自己的衣衫掩住她的口鼻,才大步向外走了出去。

他彷彿根本沒有發現,他懷裡的小白狐,早已沒有了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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