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7章 一點堅如百鍊金,郎應知妾心(一)

尤其,當他說明是蕭尋感念歡顏救命之恩,想將她帶走時,許安仁更是拒絕得不留餘地,並斥責楚瑜身為一國之相,不關注朝堂大事,反糾結於這些雞毛蒜皮的小事,有負君心云云……

至傍晚蕭尋求見時,許安仁越性不見,只讓人傳話,新婚在即,請駙馬養精蓄銳,少問外事,安心做他的新郎倌。

蕭尋知他存心要處死歡顏,斷了他的念頭,更斷了許知言的念頭,心中嗟嘆不已,只得再煩托太監再去稟報,求見歡顏最後一面,以不負當年相救之情。

他在武英殿外的漢白玉台階下恭敬立了許久,腿都開始酸麻,才聽裡面傳出兩個字煢。

「准了!」

這些日子,歡顏的生活不僅混亂,而且怪異。

彷彿被關在潮濕骯髒的鬼屋或囚室只是在做夢,一覺醒來時,她依然偎依在許知言身旁,看看書,調調葯,聽聽琴,晒晒太陽……

日子如流水般平靜而安然地流淌,指間滑過的時光溫暖而愜意。

她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便擁有並習慣了這種溫暖愜意,以致她懷著少女對未來和外面世界的憧憬,接受了三皇子許知瀾的感情後,依然會照常回到許知言身旁,把她最多的時間留在萬卷樓吶。

她開始以為是萬卷樓的書卷吸引著她,但很久後才發現,原來她舍不下的只是萬卷樓的那人。

戀人的背叛曾讓她一度傷心欲絕,卻讓她更把人心看得越發清晰,——她的內心,以及他們的內心。

真正的喜歡,應該是危難當頭的不離不棄,是富貴在前的沉靜相守。

終於,當萬卷樓的那人拋開他淡漠涼薄的面具,向她敞開心胸時,她毫不猶豫選擇了奔向他。

可他們的幸福,來得倉促,去得更倉促。

倉促得醒的時候像在做夢,做夢的時候卻像是醒著。

每次一閉眼,她都像立刻身處在不知哪裡的黑暗洞窟中,聽著許知言呼喚她的聲音,越來越近,越來越近……然後看見他深一腳淺一腳地摸索著向前走,不知多少次摔倒,然後爬起……

她一次次答應著他,呼喚他的名字,他卻聽不到。

她眼睜睜看他從她跟前走過,然後越走越遠,她的腳卻像被釘在了地上,一動也不能動……

「知言,知言!」

一直像被勒緊的脖頸彷彿忽然間一松,她大口喘氣,尖叫著睜開眼睛。

睜眼瞬間看到的東西,讓她在渾沌恐怖中再度驚呼出聲。

一個白乎乎的怪物正和她近在咫尺,粗糙的皮毛扎到了她的臉。

給她的驚叫嚇到,那怪物猛地向後一跳,也啞啞地嘶嚎起來。

歡顏又有了正在做噩夢的感覺,而且是醒不過來的噩夢。

她想,她是不是真遇到鬼了。可她向後退時,並沒有漏月館裡那些雜亂的傢俱陳設。

她頭上有什麼發出微微的光線,照出四面高低不平的灰藍磚牆,終於讓她想起,她已身在大理寺的監獄之中。

向髮際一摸,她拔下了那根赤金扁簪。

這簪是沉修法師到漏月館探望她時送給她的,簪頭嵌的珠子是顆夜明寶珠,白天看著黯淡尋常,夜間卻能如一輪小小的明月般散發出瑩瑩柔光。

沉修給了她一卷羊皮紙,說記錄著南疆若干巫咒術法,供她被困時研讀;又怕鬼屋黑暗,因此送了她這根簪子,可勉強當作一支小燭使用。

自許知言出事,歡顏終日渾渾噩噩,失魂落魄得連侍女給她穿上那等明艷的衣裳都沒有太留心,——又或者,她目光掃過時也曾起過一絲疑心,可許知言因她的疏忽而危在旦夕,她自己也是愧悔之極,恨不能以身相代,一死謝罪,也好讓許知言黃泉路上不孤單,便也顧不得其他了。

這樣的心境下,她自是無心研讀什麼術法,不過弄明白自己怎麼不被「鬼」害死,也便丟在一旁了。

可「鬼屋」里沒有鬼,難道大理寺的監獄裡卻出了鬼?

她持著那根珠簪向那怪物照去,小心地打量著,便見到那堆雪白的皮毛中隱隱有對眼睛,也正驚恐地打量著她。

獃滯畏縮的眼神,忽然間讓她恍然大悟。

她竟忘了,這囚室里還關著另一個婦人。

那婦人在她進來時並沒有起身,蜷著身體面牆卧著,她只看到了她滿頭的白髮,卻不曉得她的臉,竟會這樣黑。——黑得快和這囚室里的黑暗溶作一處,辨不出五官來。

確定並不是什麼怪物,她也便鬆了口氣,柔聲向那婦人道:「別怕,我和你一樣,是被關進來的囚犯。」

也許還是死囚犯,罪有應得的死囚犯。

可她一出聲時,那婦人更像受了驚嚇,嘶聲慘叫著,抱著頭往牆角躲,甚至拿牆撞著頭,恨不得躲到牆裡去。

慘叫聲里,她終於發出了幾個不連貫的音節:「太……太子妃……別……別找我……」

太子妃?

如今未冊太子,根本沒有太子妃。

再往前數,章皇后曾是太子妃,還有……許知言的母親庄懿皇后是許安仁的原配太子妃……

歡顏心中一動,上前扶住她的肩,說道:「姑姑,你看清楚,我不是太子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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