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當時得意兩心齊,綺窗西,共于飛(一)

她倚在他胸前,做夢般喃喃道:「會有……那麼一天嗎?」

許知言撫向自己包著布條的眼睛,柔聲道:「會的。我原來擔心我的眼睛好不了,處處拖累於人,也處處受制於人……但這次不同。才用了三次葯,我的眼睛便看到了光。我會復明,我會有能力維護我們的未來。歡顏,你要信我。」

歡顏凝視著他除了一雙眼睛外再找不到一分瑕疵的完美面龐,如痴如醉地聽著,喃喃道:「我信,我自然信……」

許知言覺出她的意亂情迷,饒是平時平和淡漠的性情,也是歡喜異常,嘆道:「我失明十七年,老天送我一個你來相伴十載,然後攜手一生……這十七年,便不算白挨,這一世,便不算白過。」

歡顏聽他溫柔呢喃,如身在夢裡,又如身在雲端,好久才能掙扎著問了個掃興的問題:「為什麼是今天?」

「嗯?」

「為什麼知捷一找我,你……你……」

她羞於表達,但她相信許知言明白她的意思。他一向隱忍自製,表明心跡後雖常有親昵舉止,但從未表現過這樣強烈的佔有慾望,——甚至毫不猶豫地付諸實現。

但許知言此時卻很無恥地表現出了他不為人知的另一面。

他道:「不是你主動親我的么?」

「……」

「不是你說願意和我在一起的么?」

「……」

「不是你暗示我,你是第一次,要我輕些,多疼你些么?」

「……」

歡顏獃獃地坐在他懷裡,仔細回憶著兩人歡好前的一言一行,終於抑鬱了。

難道真的是她勾引了他,而不是他誘哄了她?

許知言覺出懷中玉人正傻傻地發愣,終於笑出了聲,親親她的耳垂,斯斯文文地悠悠念道:「碧玉搗衣砧,七寶金蓮杵。高舉徐徐下,輕搗只為汝!」

歡顏好一會兒才悟出他的意思來,趴在他膝上使勁捶他的胸,又羞又恨道:「你……你哪裡學來的淫詞艷曲來戲弄我,我再不理你了!」

許知言無辜道:「明明是書里記載的古時搗衣歌謠,哪是什麼淫詞艷曲?所謂仁者見仁,智者見智,心裡想著那什麼的……就看到那什麼了……」

話未說完,歡顏一對拳頭已經像擂鼓似的砸向他。

許知言雙臂擁著她,再也躲避不開,退閃處身體一歪,兩人一齊摔倒地上,他兀自抱她在懷,大笑不止。

萬卷樓外的院子里,寶珠正拿果子逗著小白玩,聽到樓上笑聲,不覺站起身,向半敞的窗扇瞧了一眼,唇角便向上揚了起來。

有喜,有澀。

旁邊另有個圓臉圓眼睛的侍女,因笑起來兩顆小虎牙像極啃食青草的大白兔,得了個外號叫兔兔,本名反被人忘懷了。

此刻兔兔正提了水澆花,聽了那歡笑聲也顧不得澆水,直起身驚奇問道:「是我們殿下在笑嗎?從沒聽到殿下笑得這麼大聲呢!嗯,殿下說話聲音好聽,笑聲也好聽。」

寶珠道:「也只有歡顏姑娘能讓殿下如此開懷了!」

兔兔艷羨道:「歡顏姐姐很聰明,我們誰也比不上。」

寶珠嘆道:「是,我們很快……會和她差得更遠,更遠。」

此時笑語漸歇,琴聲漸起。

似見得月明之夜,有仙侶踏歌而行,環佩丁咚,幽響清絕,一唱三嘆,引得野鶴驚舞,碧落凝雲。馭風處飄然物外,恍惚時宛在九霄。

兔兔聽得痴了,喃喃道:「這琴聲,真是好聽……似乎和往日彈得不一樣呢!」

寶珠道:「因為是兩人同時在彈……彈殿下的瓊響。」

許知言極珍愛他的瓊響古琴,即便心腹如寶珠,也不許她輕易動他的琴。尋常清掃,也是精通音律的歡顏在收拾。

但也是因為歡顏,瓊響的琴弦斷了兩次,喚京城名家進來修了兩次。

許知言孤僻,但她這近身侍女見到的到底比旁人多得多。

她記得最初許知言將她抱在懷裡教她彈琴,後來坐在旁邊聽她彈琴,再後來兩人一左一右,依在一架古琴上彈奏,居然也能天衣無縫,且律調更加優美,令人魄動神馳。

即便歡顏被公認為是三殿下許知言的心上人後,他們偶爾也會合奏。只是兩人拉開了一點距離,不再緊緊挨著。

可相隔的距離再遠,他們的琴聲依然能那般默契和諧,宛若天成。

至於此刻……

她想像得出歡顏被他們殿下擁於懷中含笑帶羞彈琴的嬌俏模樣。

那失明男子質若冰玉的面龐必定像是浴了陽光,溫軟得似要化開。

腳下忽然涼涼的。

寶珠低頭一看,叱道:「兔兔,看你做的好事!」

兔兔一呆,忙低頭看時,一盆蘭花被她澆了半天的水,早已滿溢出來,在石板上汪了一大攤水,生生地把兩人的鞋浸得濕透了。

兔兔做了個鬼臉,露出兩顆兔子一樣的小虎牙,笑道:「沒事,太陽好,曬個一兩天就幹了!」

她再顧不得聽琴,拎了水壺一溜煙跑了。

寶珠只得折回耳房自己的住處換鞋,惱恨地咒罵道:「該死的小蹄子,濕了鞋事小,看你把蘭花給淹死了,靳總管得把你月錢扣光……」

而琴聲悠悠,依然繼續著,渾不管外面這許多的紛紛擾擾,營營役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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