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9章 乘時得路何須貴,燕雀鸞凰各有機(二)

「後來呢?」

「每次我過去時,聆花都在母親旁邊侍奉。據說因為奶媽重病,她每次去給太子和太子妃那邊請安時都很匆促。太子贊她心性至孝純良,更加寵愛有加;我也覺得慚愧,費了許多工夫在醫術上,卻連母親也治不好。」

「你也不用自責。我記得你那時本已和我說了,要專心侍奉母親,不到我這邊來了。但後來還是哭著回來,說是母親病得昏潰,不想見你,把你趕了出來。」

「對,那時母親睜眼看到我和聆花,總是抱住頭指著我,讓我走,說我拿針扎她是要害她。聆花也每每勸我離開,好讓母親靜一靜。那時我雖然難受,卻好生感激聆花。我雖不孝,但有聆花這樣貼心的小姐在,比我這親生女兒還要強許多。」

「也就是說,銀姑重病以後,聆花一直貼身侍奉,寸步不離,你再沒有和她單獨相處過?」

「有過。有一天,母親忽然叫人喚我回去。那時聆花正被太子妃喚去見幾位公侯家的小姐,母親叫侍病的婆子離開,說有幾句話要跟我說。她和我說,她對不起聆花,但她不想對不起夫人和我,然後便哭得氣哽聲塞,許久說不上話來。我便施了針炙設法讓她鎮靜些,勸她放寬心,別想太多,好得就快了。她也向我點頭,道是她有一樁心病,若是說出來,她的病也就好了。可她正要說時,聆花已經回來,跟我說太子妃在找我。我只得先過去。」

「原來太子妃提了句春日倦乏無力,聆花便薦我過來醫治。我不放心母親,匆匆開了兩貼提神的補藥,便趕了回去,卻聽到聆花正在和母親爭執。母親在哭著說道:『聆花,我不能對不住夏家。不然我死了變鬼也不安心!』聆花則十分激動,尖銳地叫道:『患難時把我當替死鬼,富貴時把我當墊腳石,你對得住他們,就對得住我嗎?歡顏什麼沒有?吃的穿的用的哪樣比不上我?何況生得絕色,討公子們歡喜,又有一身好醫術,這一輩子還用愁什麼?而我呢?而我呢?我活該為她在閻王殿走上幾回?回魂後還得被自己的母親從天堂扔入地獄?』」

歡顏苦澀地笑了笑,「我當時根本沒細想他們對話中的言外之意,傻傻地走進去,問她們,到底在吵什麼?當時聆花的臉都白了,母親卻連連擺手說,沒什麼,沒什麼,然後便暈了過去。」

歡顏垂著頭,捻著許知言衣襟,嘆了口氣,居然沒再說下去。

許知言只得問:「再後來呢?」

「沒有後來了!」

歡顏眼圈泛紅,聲音微微的啞。

「當晚母親病情急轉直下,我用盡辦法都沒救下來,第二天便離開人世了。」

許知言靜默片刻,說道:「也就是說,銀姑當日拋棄親女帶夏家小姐逃走,可能是虛晃一槍?她丟在娘家的,是真正的夏家小姐,帶自己的親女逃走,是為了吸引敵人的注意,以保全夏家小姐?」

「不知道。夏家的人早就死絕了,我父親是夏將軍的隨侍,夏家被抄時便已罹難。母親帶著兩個兩歲大的小女孩回娘家避難,除了她自己,只怕沒人知道哪個才是夏家小姐。我後來雖然漸起疑惑,可這沒頭沒緒的事,想查也無從查起。何況聆花說的也沒錯,如果她是銀姑親生女兒,這麼些年,就是我搶了她的母親,並讓她擔著我該受的風雨。我雖然是個侍兒,可日子過得好好的,也沒必要去爭那夏家小姐的名份。太子會收聆花為義女,也是聆花自己討喜,換我未必能有此寵遇。」

許知言淡漠一笑,「你倒想得開。可惜到底想得太簡單。」

「是,我想得太簡單。」

直到聆花和許知瀾要置她於死地,歡顏才明白自己多幼稚。

若她完全不知情,或許聆花會是她一輩子的好姐妹,至少表面會待她極好;可她偏偏聽到了那些話,偏偏成了隨時能顛覆聆花地位的驚天炸藥,聆花容不得她。

而她的好日子也是她一廂情願。

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來時各自飛。

何況許知瀾和她夫妻都不是,一旦她擋了他的道,他立刻選擇忍痛割愛,——如果他真的曾經愛她的話。

「後來聆花害你,你怎麼沒當眾說穿身份互換的事?」

「我沒法揭穿,因為我自己也不能肯定。」歡顏嘆道,「而且我也不敢揭穿。」

許知言稍一沉吟,便已明白,「不錯,你無憑無據,又和聆花有嫌隙,加上不討皇后歡心,將錯就錯扣個以下犯上的罪名,只怕你得再死一次了!」

歡顏垂頭道:「我便知道,我和聆花若有爭執,旁人一定只會信她,不會信我。」

「幸好,我不是旁人。」許知言微笑,「你那日忽然出城,連我都瞞著,也與此事有關?」

「我聽說過夏夫人的一些事,楚瑜以夏夫人為餌,誘我中了圈套。」歡顏忽然揚起唇,擠出一個酸澀的笑容,「二殿下,你說可笑不可笑,我的身世,竟然是從仇人那裡確定的。」

她把楚瑜設計擒她的前後以及楚瑜和夏家的恩怨一一說了,許知言原本就白皙的面龐越發地雪白,連唇色都已發白。

他道:「楚瑜瘋了?夏家幾乎滅門,他還記著夏夫人的仇,要算在你頭上?那日若知捷去晚了,那你……」

他抿緊唇,身體有些發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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