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5章 空怨慕,西池夜夜風兼露(四)

其實她寧願不曾醒來,寧願什麼也不曾聽到,寧願什麼也不用面對……

至少不會這般,連喉嗓間的哽咽都忍得難受,呼吸裡帶著低微的顫音……

許知言恍如一無所覺,靜默了半晌,伸出手來摸索著撫到她的額際,摩挲著她的黑髮,然後下移,在她潮濕的面龐上頓住。

「醒了?」他微有歡喜,隨即沉了下去,「醒了多久了?」

「剛……剛醒。」

歡顏咳了一聲,努力讓發沙的嗓子清澈些,低聲道:「醒來就見殿下坐在這邊了!」

「哦!」

許知言也不知是信還是不信,依然沉靜地坐在床沿,卻拿袖子輕輕拂過她的面頰,替她拭去未乾的淚水。

他的袖中有暖暖的氣息撲面而來,微香。

並不是屋中伽南香的香味,他也沒有熏衣的習慣。那樣淡淡的,若有若無的,就如乍暖還寒的春日,被陽光照了一整天的棉花的天然香味,薄薄的清新,卻讓人滿心安妥,更讓人……再止不住滿心的委屈欞。

歡顏淚水便又滾了下來,止都止不住。

他便擦不干她的淚,溫熱的液體似在烙著他的手。

他便展眉,柔聲微笑道:「這又怎麼了?跟個孩子似的愛哭愛撒嬌。看,你不是回來了么?我不是還在你身邊么?」

歡顏便嗚咽出聲,將臉埋入枕中。

「歡顏,歡顏……」

許知言低喚兩遍,音調微微顫抖,竟覺出有幾分凄惶和無奈。

歡顏只覺雙肩一輕,已被他溫柔抱起,擁在他的胸懷間。

她聽到他胸膛間不平穩的心跳,陽光般的清芬暖暖地籠住了她。他薄唇發白,卻一字一字吐得清晰:「若你願意,便把前面所有的不堪都忘了,這一生一世,就與我靜靜守著,可好?」

歡顏的心跳有片刻的停頓。

她疑心自己是不是聽錯了,迷茫地抬起頭時,面龐已被他的手掌捧住,珍寶般小心地撫摩。

他看不到她,但那一刻,那霧蒙蒙黑沉沉的瞳仁里,歡顏竟奇異地看到了一線光亮,——朦朧地倒映著她的身影。

「殿……殿下……」

腦中彷彿抓住了什麼,又彷彿什麼也沒有抓住,她怔怔地看著他,一時說不出話來。

許知言卻淺淺地微笑,將手腕繞過她的脖頸貼近自己,頭一低,唇已與她相碰。

柔而暖的唇瓣忽然間酥麻。甚至這酥麻感在一瞬間便蔓延開去,閃電般激蕩全身。

歡顏渾身顫抖,慌亂地想避開,身體卻軟綿綿的,竟由著他綿綿親吻,蠱惑般看著他動彈不得。

許知言本就完美得無可挑剔的面龐浮著淺淺緋色,比尋常更覺俊秀奪目,令人魄動神馳。

歡顏迷惘之際,他的舌尖忽在她唇邊一掃,趁她失驚微張時,輕鬆襲了進去。歡顏在他腰間待推不推的手指忽地張開,又猛地攥緊,緊緊捏住了他的衣衫。

她的指甲捏得發白,臉龐卻已泛紅,纏綿間也不知是驚,是羞,還是喜,大睜著眼睛由著他綿綿地撥弄。

許久,許知言放開她,卻依然將擁在懷中。

歡顏垂頭道:「你不是要把我嫁給五殿下嗎?」

許知言道:「我反悔了,不行嗎?」

這理由真簡潔。

歡顏靜默片刻,說道:「五殿下嫌棄我了。但我也從沒想過嫁他。」

許知言道:「如今,我也嫌棄他了。」

歡顏微愕。

許知言道:「年少衝動行事魯莽算不得什麼,多些歷練便能漸漸改過來。可淺薄寡情沒有擔當,便和知瀾一樣令人心寒。」

他輕輕嘆了口氣,將她擁得更緊些,「不論把你許給他們哪個,我都不放心。」

歡顏鼻中發酸,低低道:「二殿下不嫌棄我?」

許知言淺淺而笑,「歡顏,你偶爾喚我知言或知言大哥時,好像更順耳。」

歡顏揉捏著他的衣角,低聲問:「你是在可憐我嗎?」

許知言道:「我自幼雙目失明,暗中議論的人不知有多少。你可憐過我嗎?」

歡顏道:「我只想治好你,不想可憐你。你是堂堂男兒,不需要別人可憐。」

許知言微笑,「我只想你開開心心,也不想可憐你。你天生穎慧過人,醫術超群,據說還很美貌,更不需要別人可憐。」

歡顏的手還在揉搓著他的衣角。

上好的衣料,已被揉得滿是褶皺。

許知言問:「你還想說什麼?」

歡顏愈發心慌意亂,囁嚅了半天,才道:「我是……怎麼給救出來的?」

是蕭尋嗎?

她記得暈過去的前一霎那,蕭尋壓住她的健碩身體,以及肆無忌憚蹂躪她的寬大手掌。

即便她未經人事,也感覺得出他當時無法自控的昂揚慾望。

他原是想救她的;媚毒之禍,身不由己,怨不得他。

於是,這只是歡顏一個人的滅頂之災。

許知言疼她惜她,眼見許知捷在權衡之下選擇了退縮,終於決定自己保她護她,用他並不健壯的身體為她遮風擋雨,免得她被一而再的災劫打得死無全屍。

可他和許知捷之前的話音里,隻字未提及蕭尋。

蕭尋呢?

她暈過去後,他是不是欺辱了她?

許知言偏了頭靜默片刻,說道:「自然是知捷帶人過去救你的。」

這回答無疑太簡潔了,卻遠不夠有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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