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聲 贈,浮世偷閑

韓天遙回到花濃別院時,便見宋昀的貼身侍衛小窗已在那裡候著了。

他道:「皇上吩咐,讓小人先帶侯爺四處看看,若有什麼不滿意的,立刻讓人重新修建。」

「哦!」

韓天遙無可無不可地應了一聲,便隨小窗慢慢行過院內各處屋宇道路。

負責修建的工匠顯然研究過早先的地形和建築,盡量在原來的位置重建亭台樓閣、培植花草樹木,看著都有幾分相像,卻比先前精緻許多。

原先刻著老祈王韓世誠題詞的太湖石還在,字跡用硃砂重新刷過。韓天遙便站定,靜靜地看那詞。

「冬日青山瀟洒靜,春來山暖花濃。少年衰老與花同。世間名利客,富貴與貧窮……」

腳邊,忽然傳來一聲貓叫。

韓天遙低頭看了一眼,幾乎失叫出聲:「花花!」

狸花貓不知是認出了這裡,還是認出了他,將銜著的死老鼠放下,將腦袋在他的褲角上蹭了蹭,似有些歉疚地抬起碧熒熒的眼睛看他一眼,才低下頭去,重新銜起老鼠,嗒嗒嗒地踩著小碎步向前跑去。

會報。恩的狸花貓,這回沒打算把老鼠送給他。

韓天遙有些透不過氣,卻毫不猶豫地沖著狸花貓離開的方向疾步而去。

翠竹掩映里,一處白牆碧瓦的屋宇赫然在目,正中的匾額上端端正正刻了三個字:「綴瓊軒」。

軒外有梅,梅畔有溪,看來有些眼熟;但這一處是以前的花濃別院決計不曾有過的。

可這軒名,這字跡,他並不陌生。

當年太古遺音、清風松韻雙琴共奏,一曲《醉生夢死》,在午夜夢回時不知縈繞了多少遍。

他頓了頓,抬步踏入時,正聽劇兒在驚呼:「花花,你怎麼又銜老鼠回來了?」

小糖也在叫道:「不是吧?有魚吃還天天往回銜老鼠?莫不是真如咱們猜的,是可憐郡主沒魚吃?」

仿若在應和小糖說話,狸花貓「喵」了一聲,不勝驕傲地睥睨著兩名侍兒,顯然在鄙視她們太沒用,不但沒弄來魚給主人吃,連老鼠都抓不了。

劇兒憤憤地用火鉗夾住死老鼠,順便在狸花貓頭上敲了一記,說道:「笨貓!太醫說郡主雖救過來了,可腸胃弱得很,暫時沾不得葷腥!」

狸花貓不服地弓起腰,沖劇兒憤怒地揚了揚肥爪子。

那廂床榻上向里而卧的女子低低咳了兩聲,輕聲道:「別打它。知恩圖報的貓,是只好貓。老鼠收起來,回頭悄悄扔了便是。」

「是,郡主。」

劇兒應了,猛回頭看到韓天遙,張了張嘴,一時說不出話來。

小糖也看到了,正在抓著藥罐的手一歪,差點摔了。

韓天遙眼疾手快,竟將那滾盪的藥罐接住,提起,慢慢地倒著葯。

床。上的女子並未發覺異樣,又咳了一聲,說道:「今日似好了些。聞得有竹香和梅香,想來這處行館景緻不錯。下午待我好些,便出去走走。」

韓天遙已坐到床邊凳子上,一匙一匙慢慢地吹涼葯。

劇兒站在旁邊,想哭又想笑,只得胡亂抹著眼淚,說道:「皇上雖將郡主送出宮來,但隨行所帶的太醫和藥材都是最好的。」

女子沉默片刻,嘆道:「實在沒見過比他更懂得人心的人。若還在宮裡,不論是清宸宮,還是永巷,大約……我已不在了吧?便是去了,其實也不妨。我的維兒……」

韓天遙忽道:「十一,吃藥了!」

那女子脊背顫動了下,慢慢轉過臉來。

清瘦白。皙的面龐,濃黑纖長的眼睫,還有已經恢複幾分清瑩的眸子,流轉之際依然是往日的清逸懶散,——正是十一。

韓天遙嗓間已哽住,卻已送過一匙葯到她唇邊,低柔地再次說道:「十一,吃藥了!」

十一盯著那葯匙片刻,忽微微一笑,低頭飲了,方問向劇兒:「這裡到底是哪兒?」

劇兒迷惑道:「其實我們也不知道。皇上派人送郡主過來時,只說這處行館更適宜郡主靜養,還說……還說郡主若覺得這裡更適合,從此再不回宮也使得。」

小糖卻道:「前兒我跑得遠些,曾到外面看了一眼。這不是京城裡的行館,而是山間的別院,叫作……花濃別院!」

十一怔怔地聽著,倔強的眼底漸湧上水汽,卻笑道:「哦,真是……好名字!」

一直站在外面的小窗走進來,將一封信函呈上,說道:「皇上有旨,等侯爺與郡主見面,便將這封信交給侯爺。」

韓天遙放下。葯碗,打開信函,卻見玉白灑金的信箋上只寫了短短一行字。

「花濃別院,只許一支獨艷;眠花載酒,贈卿浮世偷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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