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1章 逐,死生不棄(一)

二人縱馬疾馳,看著已將小竹山遠遠丟開,且身後並不見追兵,才略略鬆了口氣。韓天遙留意著前方,忽倒吸了一口氣,正待提醒十一時,十一忽然勒馬。

馬兒一驚,仰首嘶了一聲;韓天遙幾乎在同時也勒住白馬,看向十一,「你也發現了?」

十一眺望隔著雪花依然能發現的點點篝火,慢慢道:「此處駐有東胡兵馬,卻不算多。」

韓天遙辨認著那些篝火,說道:「不多,約三百到五百人。攻城陷寨,不會只預備這點人馬。」

十一道:「他們只是打算抓人。」

韓天遙借著雪色仔細看她清瘦的臉龐,「莫非他們已經知曉你來了北方?並知曉了你的身份?」

十一淡淡道:「你高估了我,卻低估了你自己。」

言外之意,韓天遙才是東胡人志在必得的。

韓天遙苦笑,「不想這束循如此器量狹窄!便是害了他侄兒,犯得著如此興師動眾?」

十一取出一個小小的竹哨來,「咻咻咻」地吹響了三聲,才道:「你錯了!束循是真正的高瞻遠矚。他想藉此機會除掉你。你擅闖青城在先,害他侄兒在後,便是他殺了你,楚國理虧在前,也無法理論,只能白白折損一名大將;而束循則少了未來最大的勁敵。」

如今留在中京的魏國宗室子弟盡數遇到害,後宮妃嬪和一眾宗室千金被東胡那些野獸作踐夠了,已經被押往和都。魏帝雖在,完全無技可施。連金從蓉都不看好她父皇,更別說其他人了。

魏國滅亡,幾成定局。

魏滅後,中原大地唯余東胡和楚國,早晚會形成一山不容二虎的格局。束循除掉韓天遙,等於是提前搬掉東胡向南進軍的絆腳石。

韓天遙也已猜到,但十一會這般想,無疑也是認可了韓天遙的才幹。他的目光不覺更柔和了幾分。

十一凝注著前方漫漫雪道,側耳傾聽動靜。

片刻後,只聞有人踩著雪奔來,走到近前看清十一,才急急行禮道:「郡主,屬下已探明,今天天還沒黑,束循便緊急派出人馬,攔住了往南行的道路。想來南安侯行蹤泄露後,小竹山的追兵一邊調集人馬,一邊已派人回稟了束循,束循惟恐南安侯逃脫,便派出兵馬先扼住了通行要道。」

「嗯,估計也有派援兵前往小竹山,幸虧咱們脫身得早。」十一皺眉,「這條是通往許州的官道,若被封了,只能從豐年鋪或興泰村繞道了……」

韓天遙沉吟,「豐年鋪還算近,興泰村卻繞到了大野澤,一路都不好走,且遠得很。」

十一道:「所以我也派了人提前到豐年鋪探路,但興泰村並未安排。」

那鳳衛忙道:「不如郡主先往豐年鋪,屬下這就趕往興泰村探探。若豐年鋪也已被封,郡主再折往興泰村。」

十一點頭,「辛苦了!若我們天明還不曾去,便是從豐年鋪回去了,你自行回泌州便可。」

鳳衛應了,快步離去,不久便聽聞那邊傳來馬蹄聲遠去。十一、韓天遙也便撥轉馬頭前往豐年鋪。

既然路途近,豐年鋪也可能被封鎖。

以他們兩三人之力,便是武藝再高也無法和數百人抗衡,只能另覓他途。束循行。事周密老辣,何況中京附近調兵也方便,指不定連最不可能走的興泰村也封上,自然事先派人去探明虛實更妥當。

果然,安排去豐年鋪的鳳衛已早早等在路邊。正是為了通知十一,豐年鋪已去不得。

十一怔忡片刻,看向韓天遙,「你還撐得住嗎?」

韓天遙已留意許久,確信十一氣色比第一日見到時還要差些,猜著她是不是近日暗中安排別的事太過費神,遂道:「出了一身汗,倒覺鬆快了些。不過的確有些乏,歇歇也好。」

二人遂下馬,喚了那鳳衛,一齊在雪地里歇腳。

他們連著奔波大半夜,倒也不覺得冷,就著清水吃了些乾糧,居然甚覺香甜。只是二人各有心事,如非必要,再不肯交談半句;那鳳衛素來敬畏十一,同樣不敢多說一句,那氣氛便如此刻的冰雪般清冷,偏又覺不出無情來,說不出的尷尬怪異。

臨近寅初,他們趕到興泰村,卻不曾見到先前那鳳衛。

此時雪下得更大,在黑夜裡密密地將他們裹著,兩三丈外便是白茫茫的一片,再看不清前方景物。十一吹了竹哨,卻久久不見回應,不由皺眉,「莫非走岔道了?」

韓天遙細辨路上快被大雪掩去的馬蹄印,說道:「看樣子是來過了,但沒有出村。莫非繼續往前面查探去了?再前面便是大野澤,沼澤遍地,下雪天只怕不易行走。不過東胡人應該也不敢冒險追進去。」

十一也細細看著,沉吟道:「並無其他馬蹄印。此處要麼未設關卡,要麼在下雪前或下雪未久便已趕到。你們等著,我先進去瞧瞧。」

身後跟著的那鳳衛忙道:「郡主正病著,豈能冒險?且讓屬下進村查探查探。」

他不待十一答應,便已驅馬向村中行去。

韓天遙看那鳳衛離開,目光投到十一身上,「病了?」

十一摘過馬鞍上的酒壺,仰脖喝了一大口,道:「不妨事。」

「聽聞你已戒酒。」

「禦寒。」

「哦……我也想禦寒。」

十一睨他一眼,到底遞了過去。

韓天遙伸出左手去接,手掌正觸到她的手指。

纖細,冰涼,拒人千里,卻似有著天然的誘。惑,令人心疼而不舍。

他將她的手指連同酒壺一起握住。

十一欲抽手時,韓天遙的手竟緊了緊,不肯放鬆。

她皺眉,騰出另一隻手來,「啪」地甩過去一耳光,卻是清脆響亮,終於成功地讓他縮了手。

十一便顧自撣著風帽和斗篷上的積雪,再不看他一眼。

韓天遙低著眉眼默默喝酒,好一會兒才道:「對不起,一不留心,失禮了!」

可與他湖州城外所做的事,這點兒失禮實在算不得什麼。只是多少個日夜煎熬過來,她也已完全沒有力氣去恨了。如今所有的思維,無非是把這個可厭可恨的男子趕緊送回安全之地,這一樁心事才算事了。

手指探入溫暖的懷間,她又撫到了那隻荷包,那隻細細收藏了一朵枯萎芍藥花的荷包。

最美好的,留在當初就好;如今,她已不比那枯萎的芍藥花強多少。

韓天遙見她沉默,握著酒壺的手指捏緊又鬆開,捏緊又鬆開,忽瞥見馬鞍上所懸之物,遂咳了一聲,問道:「貴妃,為什麼帶著這塊木板?」

十一正待回答,忽聽不遠處猛聽傳來廝殺聲,伴著先前鳳衛的慘叫。但聽他幾乎在嘶喊道:「郡主,有埋伏……」

最後一個字只吐出一半,便沒了尾音。

十一吸了口氣,連忙撥轉馬頭,喝道:「天遙,走!」

韓天遙似被人抽了一記,驀地轉頭看向她,眼底映著雪色,蒼茫里卻有著異樣的光亮。

從情歡意洽、談婚論嫁,到嫌隙深深、含恨報復,再到各懷心思,相敬如冰……

似乎只有在夢裡,他才會聽到她喚一聲「天遙」,而不是「南安侯」。

微微怔忡之際,身後已殺聲震天。

大雪茫茫,十一等人行蹤不易被發現,早早藏於暗處的敵人也不易被發現。但這樣的情形,一旦發現根本無從脫逃。

凌晨最黑的時候,沿路尚無行人。十一帶著韓天遙好容易將搶到近前的兵丁除去,殺出一路血路向前奔去,雪地里留下的馬蹄印已讓他們的行蹤一覽無餘。

韓天遙緊隨十一身後疾奔,卻覺前方的路越走越偏,越走越窄,無法擺脫追兵不說,馬匹還不時踏空,幾次險些將人顛下,行得便更慢了。他策馬衝上前幾步,問道:「你要到哪裡去?再往前,是大運河!」

十一的馬腳下忽然又滑了下,她的身子隨之向前一傾,竟似有些控不住馬,差點栽下去。

「十一!」

韓天遙大驚,已然驚呼出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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