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5章 網,焚心以火(三)

待要鬧到朝堂時,雲太后因心痛濟王之死已經病倒,柳貴妃明著護定了濟王舊部,文武百官雖已認定宋昀為大楚之主,卻多對宋與泓這個原先的繼位人選暗懷同情,如今見其枉死,更有不少人憤憤不平,宋昀有的是借口推託過去,不加懲治。

因著這種種混亂,幾方人馬早顧不上監視韓府的動靜,更不會再注意到趙池這方小小的院落。

韓天遙連李叔端上簡單飯菜都未察覺,只默思著京城內外局面,然後輕嘆道:「聶聽嵐……恐怕再也找不到了!」

「哦,侯爺是說她躲起來了,還是……」趙池打了個寒噤,忍不住地驚痛而呼,「侯爺的意思,有人……殺人滅口?」

韓天遙胸中陣陣發悶,只緩緩道:「我們離京已有數月,為何前些日子忽有人過來打聽你可曾回來?若所料不錯,聶聽嵐早已被人監視,你去見她時被人察覺了……若她真是無意向聞博傳遞消息還罷了,若是受命於人刻意而為,她既被疑,對方第一個會殺她滅口!」

「對方是誰?施相?」

趙池眼前恍恍惚惚都是那個清麗窈窕裹著清霧般的女子,忽然如被烈火灼燒般跳了起來,「她已本本分分做著他施家的兒媳,年紀輕輕便孤燈相伴,課子守節,那老賊還要她怎樣?」

韓天遙黯然而笑,「守節?殺了夫婿然後為夫婿守節?趙池,你想多了!若她真能放得開,早離開京城了,還肯留在相府那等是非之地?何況,她既無夫婿,又無兒女,執意奔相府守寡做什麼?」

趙池道:「聶姑娘本就是個賢惠心善之人,只是放不下侯爺,才會偶爾迷了心竅。」

韓天遙瞅他一眼,終究沒忍說他才是迷了心竅。

只是論起為人處世,聶聽嵐的確可圈可點,連她夫婿都被瞞至死到臨頭的那一刻,其他人又如何看得清?

他提起筷,卻又放下,眸光越發地深郁,「或許,查清一切並非好事。你便當聶聽嵐厭倦相府生涯,到誰也尋不到的角落隱居去了吧!」

「然後就這麼算了?」

趙池眼圈都通紅,大口地喘息著,胸口在憂恨間起伏不定,「若是施老頭所害,我絕不會放過那個老匹夫!」

「我開始也疑心施相。所有知曉濟王謀反前因的人,要麼在猜疑我或聞博,要麼在猜疑施相。而我當然只能疑心施相在背後布局。何況,是他矯旨賜死濟王。這一連串的布置,好像就是為了這個結果。」

說著這話時,韓天遙眉眼依然是一貫的冷峻,寂然如再大風浪也掀不起的一潭死水,不肯讓人瞧出半分悲喜。

趙池便頗為聶聽嵐的那份真心頗感不值,只挑著眉反問:「難道……不是?」

「施相誠然除掉了最大的禍患,可同樣迎來了這一世最大的危機。你可曾瞧見如今多少人在背後唾罵他?便是他能如願掌握部分兵權,以他越來越狼藉的聲名,還有多少的可能得到大臣和百姓的擁護?」

「也是……還有,相府怎會恰好在這時候亂成這樣?」

「那更說明,很多事根本不在施相的預料之中。」

「那是……誰?」

「我不想猜。」韓天遙忽然間心灰意懶,「得看誰在這件事中得益最大吧!或許,不猜得好。」

趙池靈光一閃,「你是說……是說……他就不怕我們忠勇軍倒戈,不怕柳貴妃疑心?」

「忠勇軍駐於邊境,最靠近京城的機會,也就是湖州這次。我們兵馬雖多,到底不抵禁衛軍數十萬之眾。如今魏人敗局已定,大楚反守為攻,即便忠勇軍有所舉動,禁衛軍也完全騰得出手來處置……」

韓天遙慢慢地端著茶盞喝茶,眸光越發地黑冷幽沉。

而趙池已被他的推斷驚倒,早已手足冰冷,只結結巴巴道:「其實……咱們也只是胡亂猜疑,胡亂猜疑……我瞧著皇上溫和有禮,御下寬仁,何況又年輕,這才繼位多久……」

又得多深的心機,多久的籌謀,才能將那許多人一起算計進去,令他們死的死,傷的傷,聲名狼藉的聲名狼藉……所有的反對者幾乎被一網打盡!

正汗出如漿時,李叔忽然又敲門了,「侯爺,公子,外面有名女子求見,說是看到那盞燈籠,知道公子回來了。」

趙池狂喜,邊往外奔去,邊喊道:「聶姑娘!」

但趙池迎進來的不是聶聽嵐,而是一個衣衫樸素、神色惶恐的少女。

他正追著她問道:「絹兒,你家少夫人呢?」

絹兒眼圈紅紅的,上前向韓天遙磕頭,哭道:「原來南安侯也在這裡!太好了,少夫人的原意,應該就是把東西交給侯爺。」

趙池也顧不得男女之別,扯著她手臂急急問道:「先別管別的,你告訴我,聶姑娘到底去哪裡了?」

絹兒嗚咽道:「我不知道……我服侍少夫人五六年,少夫人一直待我極好。但她十多天前忽然將我送出來,安頓我在附近住著。她跟我說,若有一日聽說她死了或忽然消失了,就留意這院里動靜。等哪一日看到檐角掛上紅燈籠,便過來找趙公子,讓趙公子將一樣東西轉交給南安侯。」

趙池站在旁邊,一時似被凍在那裡,定定地說不出話來。

而絹兒已從袖中把一油紙所裹的物事取出,託過頭頂,奉給韓天遙。

韓天遙默默地掃過那物事,然後雙手接過,打開。

裡面包的是信函,極厚。

封得嚴嚴實實的信封上,是聶聽嵐清秀端正的字跡:「天遙親啟」。

落款則是「柳塘居故人」。

碧柳池塘,明月星辰,琴劍相和,少年和少女乾淨得近得天真的笑容,忽然間紛至沓來。

相府。

十一如一片落葉,無聲無息地飄入一處屋子。

失去孩子,又傷了施銘遠,姬煙很快只是一個失寵的瘋女人,很快連小溫等姬妾都能喚走她身邊的侍女,只留下她一人孤伶伶地坐在牆角發獃。

十一走過去,蹲下身低喚道:「姬煙!」

姬煙眼皮都沒抬。

十一道:「我是朝顏郡主,我是來告訴你,濟王被人害死了,我們的泓……被人害死了!」

她的嗓子已哽住,但宋與泓似乎已不是她一人無法觸碰的痛。

姬煙的肩膀開始抖動,喉嚨里發出含著哭音的喘息。

十一握住她的肩,「告訴我,到底是誰害死了泓!你知道的,對不對?」

姬煙大顆淚珠滾了下來,忽嘶啞地叫起來,「是我!是我!都是我的錯!我只想把他因我失去的都還給他!我以為聞家真會幫他!他們明明都說聞家快完了!快完了!除非破釜沉舟跟著濟王攻入京城,再沒有活路!所有人都這麼說!」

「所有人?是誰?」

「他們都這麼說!我能問到的,都是這麼說!我不敢問相爺,但連紅綃、小溫閑聊時都在這麼說!」

施銘遠姬妾眾多,尤其在獨子死後,更是廣納姬妾,辛苦耕耘。小溫、阿鸞是十一輾轉安排的,紅綃、紫紗則是於天賜從南疆弄回來的麻辣美人,都頗得寵愛。

因侍奉過濟王,姬煙不敢當面問施銘遠,但如果相府的人都這麼說,就基本可以肯定施銘遠就是這態度了。

何況,因回馬嶺之事,聞家的確倍受打壓。別說施銘遠,就是宋昀、十一都沒打算讓他好過。但接二連三的冷落匯聚而成的信息太過明確,加上有心人的刻意安排,姬煙當然會信以為真,立刻將信息傳遞給尹如薇。

倒是後院那位已經不敢多說一句話的聶聽嵐,不可能有那麼多的消息渠道,必有明顯的主使之人,方才被人滅口。

十一盯著姬煙慘白的面龐,許久才道:「姬煙,逝者已矣。何況與泓待人義氣,必定盼你可以一世安樂。」

「一世安樂?」姬煙黑黑的眼睛裡滿是淚水,「我不要一世安樂!我只要把欠他的還他!我不惜侍奉殺父仇人,不惜跟別的男子上床,用懷上孩子來固寵,都是為了把欠他的還他!可他死了!我害死了他!」

「是施銘遠害死了他!一切都在他的算計之中!」

「呵!他……」她的面容幾乎扭曲,渾身篩糠般顫抖著,嘶叫道,「他也不遠了!這麼多女人,他身子早就淘空了,還不知死活!紅綃、紫紗她們給他用的都是南疆最烈性的媚葯,他還興奮得不得了!他可知我送他的中衣是得癆病的死人身上扒下的?不知為何,他那淘空了的身體居然好像沒傳染上。真奇怪他怎麼現在不死,還不死……」

她咬牙切齒地說著,格格的磨牙聲如地獄爬出的討債女鬼;惡毒地轉來轉去的黑眸,雖有著與十一相若的形狀,卻再看不到半點正常女子該有的清澈明亮。

十一默默地退了出去。

福寧殿。

宋昀剛將一疊奏表看完,看一眼堆在另一側的那疊,倦倦地笑了一聲。

彷彿為了應和他的笑,旁邊傳出一聲極稚拙的咿呀聲。

側頭看時,旁邊的搖籃里,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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