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8章 怨,亂卻初心(二)

韓天遙聽嬰兒的哭聲離去,不由地隨之走了兩步,便聽得宋昀喚道:「南安侯,你不趕緊去看看外面情況嗎?」

韓天遙怔了怔,才覺自己行止荒唐,全然不可解釋。

——十一和宋昀的孩子,與他何干咼?

難不成就為是她的孩子,便想著過去多看一眼?

正待離開時,宋昀忽失聲喚道:「柳兒!」

旁邊,十一一彎腰,吐一口鮮血,面色已然灰白,人便站不住,單膝跌跪於地。宋昀連忙去拉時,怎奈也正燒得厲害,竟不曾拉住,和她一起跌坐於地。

鳳衛都值守於稍遠處,正要奔過去扶持時,距離最近的韓天遙已上前扶住宋昀,又看向十一,倉促問道:「你……你怎麼了?」

他的話語間已再不能維持原先的疏冷,有著再難壓抑的關切和驚愕。

十一耳中嗡嗡亂響,恍惚間見他伸手來扶,淺紅的血光前依稀飄浮著宋與泓的身影,再難掩滿心嫌惡,伸手欲將他用力推開。

韓天遙正觸到她眼神,卻似有什麼在胸口絞著般透不過氣,不顧她掙扎便要強拉起她時,猛聽旁邊有人喝道:「韓天遙,你做什麼?」

一道劍光如雪霰飛揚,迅速襲向他後背要害。

韓天遙急忙鬆手閃避,一側身便看到齊小觀驚怒的面龐。

敢情齊小觀剛破開忠勇軍的封鎖趕到此地,滿懷猜忌間正見十一吐血掙扎的模樣,立時當作韓天遙正對二人不利,竟二話不說動上了手。

宋昀攬住十一,替她拭著唇邊的血跡,急急叫道:「小觀,南安侯並無歹意。只是……你師姐病了!」

齊小觀這才住手,瞪了韓天遙一眼,急忙蹲下來瞧向十一,「師姐,怎麼了?」

十一道:「沒什麼,只是有些累。」

她抬眼看向韓天遙,眸光灼烈幽亮,如雪地簇著兩團火,「一切與你無關,此處又有鳳衛保護,你還是……先回去處理軍務吧!」

一切與他無關。

韓天遙盯著這個不識好歹的女子,胸口起伏,唇角緊抿,神情間似要將她活活吞噬。

但他終究一言不發,甩袖走了出去。

玄衣如墨,在落日的餘輝中剪出一道漆黑的背影,如濃郁得化不開的夜。

韓天遙帶他的親衛離開,齊小觀又帶來車駕和大隊鳳衛高手,宋昀、十一回京便很順利。

宋昀按時服藥,很快退了燒,十一反而精神不濟,在車上靜卧的時候多。

因一時尋不著可靠的奶媽哺乳,她雖病著,發現有了奶水後便親自哺育著維兒。宋昀見維兒總是哭鬧不休,也嫌穩婆粗魯,不夠細緻耐心,便自己抱在懷著安撫。

待回到宮中,宋昀立刻傳太醫為十一診治,卻說是氣怒生疾,加上從前飲酒太多,勞神太甚,已經傷了肺腑,故有咯血之症。此症並無一勞永逸的根治方法,何況又是在月子里染的病,維持著不發作便是幸事,只能慢慢調養。若再有大驚大氣,病情加重,指不定會有性命之憂。

宋昀聽了,抱著維兒怔了許久,才低嘆道:「柳兒,你當真要人操碎了心才肯罷休?」

十一道:「生死由命,富貴在天。許多事,原就爭不來,求不來。活著時盡了力,隨了心,也便無悔無憾。」

「無悔無憾?」宋昀將維兒抱到她跟前,「若不能守著維兒長大,看他成家立業,你能無悔無憾?」

十一不由接過維兒,卻見他睜著黑黑的眼睛無辜地看著自己,稚弱之極。

而數日之前,他還在她腹中,是她身體的一部分。

她小心翼翼地將維兒攬緊,說道:「這孩子似乎有些挑人。不該那麼早把那穩婆送走,我瞧著入宮的奶媽抱他時總是哭個不住。」

宋昀道:「那穩婆有夫有子,怎好強留?何況到底鄉野間的莽婦,不懂禮數,衝撞了太后或太妃豈不麻煩?且維兒也不宜和這樣的婦人朝夕相處。不如就咱們辛苦些,自己帶著不妨。橫豎大部分時候都睡得香甜,並不費事。」

宋昀素來有耐心,維兒雖比尋常小孩吵鬧,在他腕間卻還乖巧,算來他抱於懷中的時候還要多些。他既如此說,十一也不好再說,只問道:「賜死濟王的詔書,可曾查出源頭?」

此事他們未曾入京,便已有鳳衛先回京查問。此時幾處消息回報過來,線索彙集,矛頭清楚無誤地指向施銘遠。

見十一問起,宋昀也不覺頭疼,扶著額嘆道:「據說施相聽得訊息,南安侯兵臨城下,濟王畏死,才將慫恿他謀反之人斬殺,其實謀反才是本意。施相深感留著才是禍患。彼時濟王奏表尚未到達宮中,其他重臣也只聽得濟王謀反,證據確鑿,故而同意或默認了此事,才有施相代我發出的那道詔書。」

若牽涉謀反,便是當日擁戴宋與泓的人,也不敢多說。這罪名不抵其它,稍有不慎,抄家滅族,誰敢沾惹?

十一含恨,冷笑道:「殺的是先皇之子,皇上之兄,他連請示皇上都不用,就能直接一道詔書取了他的命?那下一步,他是不是還能一道詔書,取我的性命,取母后的性命?」

提到宋與泓的死,她的眸子又黑沉下去,閃著冰晶般的碎光。

宋昀嘆道:「才勸你別生氣,這一轉眼又動怒了!我豈不知,他若想著對母后下手,或對你下手,只怕離對我下手也不遠了!如今他正趁著兩國交戰之際攏絡軍心,真要讓他得逞,才是件頭疼的事。」

十一道:「如今他連你皇兄都敢動,還不夠讓人頭疼?」

宋昀道:「頭疼。不過他跋扈專權並非一日,當年連執掌國政的柳相都能害死,如今根基穩固,自然更難奪他權柄。」

聽他提到曾經獨掌朝政的生父之死,十一慢慢握住了維兒小小的手。

遙想當年生母懸樑自盡追隨父親而去時,多半也曾這般絕望不舍地抱過她,握過她的手。

她心底的酸楚越發瀰漫,氤氳得眼前一片模糊,卻忽仰臉一笑,滌去晶瑩淚光,「對呀,當日父皇寵信柳相,所有軍政事務都由他掌握,且柳相頗得武將擁護,論起權勢,比如今的施相可是有過之而無不及。可施銘遠害他,小小一隊禁衛軍就夠了!」

宋昀怔了怔,笑道:「其實也不必行險。咱們不必擔憂施相還能掌權多久。他年事漸高,近來迷戀酒色,陰虛火旺,肝腎虧損,偏房中那幾個美人不肯放他消停,只怕支持不了幾年。」

十一瞅著他,「你要我等他壽終正寢?或者……怕我向他下手,累你背負不義之名?」

宋昀道:「哪有的事……」

聲音卻低了下去。

須知時人最重德義,人人皆知他是施銘遠從鄉野少年一手扶立,縱使施銘遠有再多不是,到底不曾對不住宋昀。柳翰舟被誅還有些因由,到底他專權誤國,指揮不力,曾導致楚軍一時大敗,傷亡慘重,引發諸多爭議。而施銘遠雖借聖旨殺了宋與泓,但宋昀當時不在京中,將政務交諸重臣裁決,他代皇帝頒下詔書程序上並沒有錯,宋昀根本無法以此治施銘遠的罪。從私心而論,他應該也不想因此損了自己聲名。

鳳衛聽命於他和十一,十一更已是他的貴妃,若他們暗殺施銘遠,被人知曉後必定會疑到他身上。

何況,當年施銘遠對付過柳翰舟,自然也擔心有朝一日這手段會用到他手上,府中豢養眾多高手,來往防衛嚴密,想對付他並不容易。

十一見他面色泛紅,也不再糾纏此事,只問道:「聽聞母后也病了,皇后在朝夕侍奉?」

宋昀鬆了口氣,嘆道:「其實……也是因為濟王之事,太過傷懷,哭壞了身體。如今我已下旨以親王之禮將濟王迎回京中安葬,並赦免濟王府其他人等罪過,並已派人去湖州接濟王妃入宮。待母后見到濟王妃,應該會寬慰些吧?」

十一悵然而嘆,「尹如薇呀……生生害死了她夫婿!若非看在濟王和路師兄面上,我絕不饒她!」

宋昀道:「如今讓她入宮陪在母后身邊,開解開解母后也好。」

十一悶悶道:「由她吧!想她這輩子也快活不了……」

深夜,瓊華園。

天清如水,明月當空。

十一抬頭看著眼前再度拔地而起的樓閣,似又看到了瓊華園被焚那晚的火光和血光。同樣取名綴瓊軒,格局也盡量還原著最初的模樣,但入眼依然陌生。

西面的寒梅幽竹都已被烈火燎傷死去,雖重新移植,到底已不是當年與宋與詢共賞過的那幾株。月洞窗依舊,琴室依舊,可惜太古遺音琴已經毀棄,曾經相和的松風清韻也永不會再出現,只剩了容貌受損的她依然佇立在這裡,由著夜晚的涼風從身畔幽幽掠過。

玲瓏珠簾鉤動,細碎悅耳的水晶碰撞聲傳來,露出小瓏兒一張俏臉,然後她揚著唇,歡喜地叫起來:「小觀,姐姐來了!」

齊小觀匆匆踏出,連忙奔去將十一拉向屋中,抱怨道:「師姐,有什麼事喚我入宮吩咐即可,偏要自己來。來便來吧,月子里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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