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6章 瞻,四方是維(三)

「你……」

十一吸氣,伸手去捉宋昀衣角。

宋昀退後一步,聲音越發冷若冰泉,寒意沁骨,「若你死去,鳳衛未必甘心為我所用,我不會留著。好在齊小觀、陳曠他們不會防範我,對付他們易如反掌!至於濟王府這些人,既然濟王到死都放不下,便讓他們給濟王陪葬好了!所有你看重的,你想要的,我一樣都不會留!如若不信,柳朝顏,你盡可試試!」

十一掙扎著再要撲上前跟他說話時,人已從床上重重摔落,跌在地上咼。

宋昀冷冷看她一眼,竟再不理會,拂袖走了出去。

但聽他高聲吩咐道:「進去接生!天明前若生不出來,即刻把孩子給朕剖出來!」

外面,雁山大駭,「皇上,這……」

宋昀面色緋紅,捏著拳緩緩道:「她敢不生,朕便敢趁著她還沒閉眼,把孩子活活燉作湯給她看!」

雁山等頓時噤若寒蟬。

帝王之怒,原來真能雷霆萬鈞,疾若風雨。

任性的朝顏郡主,終於碰上了更任性的年輕帝王。

如今,他不再是鄉野間安靜隱忍的少年。

他已有足夠的資本去任性,——包括以帝王之威,去壓迫他一向仰視的心上人。

屋內,傳來十一不知是痛楚還是絕望的一聲嘶喊。

寅時初刻,十一產下一子。

經歷了極致的痛苦,她本已意識糊塗,但聽得嬰兒一聲嘹亮的啼哭,那淚水忽然間傾涌而出。

掙扎著想積攢一點力氣,讓穩婆將孩子抱來瞧上一眼時,卻見那邊帷幕閃動,竟是宋昀沖了進來。

穩婆見到他,立刻無視十一的眼神,諂媚地笑著,將嬰兒遞了過去,「貴人快看,是個男娃兒,眉清目秀,跟貴人生得一模一樣呢!」

宋昀接過,小心地讓嬰兒平卧在自己臂腕間,細細地看著,唇邊已漾過素日的溫暖笑容,說道:「賞!」

兩名穩婆連忙爬到地上,磕頭跪謝,「多謝貴人!多謝貴人!」

宋昀看那邊遞上金銀財帛,又道:「調理好夫人身子,還有重賞!」

穩婆連聲應了,忙去商議安排,自然更要盡心服侍。

宋昀這才看向十一,「這個孩子,你不打算要,是吧?」

十一張張嘴,一時不知如何作答。

在腹中不想讓孩子出世是一回事,聽到孩子第一聲哭後,再說不打算要,卻太過矯情,也太過艱難。

宋昀顯然不準備這麼放過她,抱著孩子走到她跟前,只淡淡道:「你不打算要,我要了。從此後他沒有母親,但有父親。他姓宋。只會姓宋!」

只會姓宋,與任何其他姓氏無關,也絕不能與其他任何姓氏有關。

宋昀冷著眉眼離開,竟不曾讓十一看一眼,又抱著嬰兒走了開去,只在帷幕外來回走動著,沉吟道:「宋……宋……嗯,秉國之鈞,四方是維,就叫……宋維吧!從此,便是朕的維兒!」

聲音卻已輕柔和悅,隱含一絲笑意。

尹氏大師,維周之氐;秉國之鈞,四方是維……

十一隱約記得是《小雅》中的一句話,意謂國之柱石般的重臣,執掌國政,需維繫四方,兼顧各處。

他竟從孩子出世的那一刻,便定下了孩子一生的基調:不會繼位為君,卻能秉持朝政,一世榮華。

再看一眼宋昀抱著維兒走動的秀頎身影,她竟不覺間鬆了口氣,一闔目便沉沉地睡了過去。

彷彿並沒有睡太久,十一便被驚醒過來。

她竟已沒在床榻上,而是裹在錦被裡,被人負在背上疾奔。

低低咳嗽一聲,便聽到背著她的雁山在問:「郡主,醒了?」

十一問:「出事了?皇上呢?」

雁山忙道:「郡主放心,沒什麼大事。天剛亮,南安侯忽然領兵入城,皇上聽到消息不太放心,決定先帶郡主迴避。如今我們已經出了城,路大公子和塗風他們會應付南安侯,盡量將他拖住。」

「維兒呢?」

「小皇子跟在皇上身邊,陳曠、墨歌他們隨護著,就跟在咱們後邊。」

越是不願去想的,越是來得迅疾。

十一沉默好一會兒,才問:「南安侯調動了多少人馬?城外主力可有動靜?」

雁山道:「似乎並未動用大批人馬。只是他所帶的親兵也不少,且多是久經戰事的驍勇猛士。我們人少,濟王府的部屬也未必都靠得住,實在不敢留下冒險。再則,他那兩萬忠勇軍就在城下,一旦有所動作,只怕……如今我們是從南城繞出的,雖然遠了些,卻離忠勇駐地遠了些。」

十一道:「知道了。我的劍呢?」

雁山滴汗,卻又覺有幾分振作,「還在包袱里。郡主產子未久,不宜見風,如今還是養著的好。」

可還能想著寶劍,想著對敵,足以見得正在恢複原先的豪情,不至於再因濟王之死灰心絕望了。

正說著時,雁山忽然緩下步伐,隨即聽到陳曠在旁低低說道:「雁大哥,皇上好像又發燒了,燒得不輕。」

雁山怔了怔,「皇上的病原就沒好,在風口裡坐了大半夜,發了那麼大脾氣,又這麼著奔波,再燒上來也不奇怪。咱們找個僻靜地方先給皇上煎藥吧!郡主也需飲食休息。」

陳曠應了,急遣人先奔前面打探動靜。

半個時辰後,十一被輕輕放下,耳邊便聽得維兒咿呀的哭聲。

她體力略略恢複,忙掙開纏裹自己的衾被看時,維兒正安穩地卧在穩婆手中,閉著眼睛呀呀地哭,粉紅的皮膚在哭聲里柔軟地皺起,一時竟也看不出像誰。

他們一行人都是男子,十一初為人母,體虛力乏,難為他們竟想到將其中一個壯實的穩婆帶在身邊,便再不怕無人照顧維兒了。

旁邊有壓抑的咳嗽。

十一轉過臉,才看到宋昀倚著牆坐在一張毯子上,身上還裹著條毯子,兀自在瑟瑟發抖,一張俊秀面龐終於不再蒼白,卻泛著不正常的病態紅暈,顯然正在高燒中。

他並未注意到十一醒來,正吩咐穩婆道:「裹嚴實些,別著涼。坐得離我遠些罷,可別傳上了。夜間抱了他許久,倒忘了我還沒好利索,可萬萬別有事。」

穩婆安慰道:「貴人放心,老身認得幾種草藥,拿來在這裡煎了熏一熏,這病再不會傳給夫人和小公子。」

宋昀微微欠身,「那便勞婆婆費心了!」

穩婆見狀,忙到門口找侍從預備草藥,宋昀的目光便一直追隨著她懷中的嬰孩。

此處卻是一處小廟的偏殿,門窗俱全,十一與宋昀所卧之處鋪了厚厚的稻草,又覆了層毯子,雖是簡陋,倒也保暖擋風,不論是宋昀這樣的病人,還是剛生產的十一暫時歇腳都還合適。

十一坐起身時,宋昀終於轉過目光,默默打量她一眼,依然低下頭,抱著膝裹緊毯子,卻竭力忍著,不肯顯得過於病弱。

或許因月子里不宜見風,十一身上裹的是衾被,卻厚實多了。

她頓了頓,挪到他跟前,將衾被覆到他身上。

宋昀驀地轉過臉來,盯住十一看了半晌,才輕笑道:「我原以為你再不會理我。」

於是,他也想傲氣一回,不願再放下身段來遷就她?

十一抱著膝坐到他身邊,許久才微啞著嗓子道:「我不是不知好歹的人,難道不曉得你只是逼我生下維兒?阿昀,謝謝!」

宋昀黑眸一霎不霎地盯著她,忽一張臂,將她擁到懷裡,眼圈已漸漸地紅了。

他的嗓音里,有微微的哽咽,「其實不只是逼你。如果你有所不測,我也許真的會那樣做。我……不能忍!」

可以忍她的冷淡和寡情,可以忍她心裡裝著別的男子,甚至懷著別人的孩子,卻完全不能忍她無視他所有的努力,在他跟前放棄自己。

十一身體有些僵硬,但終伸出手來,環住他的腰,漆黑的眸子里滾落大顆的淚珠。

宋昀覺出,胡亂用手擦著她的淚,又拿覆在自己身上的衾被將她也裹住。

他低低道:「總算你熬過來了……我也像去閻羅殿走了個來回。待咱們帶了維兒回京,和從前一般安安樂樂的,多好!」

十一道:「嗯,就這樣吧。挺好。」

許是這小廟地處偏僻,已是春光明媚的時節,依然有冷風吹過隔年的枯葉,呼呼地響著。十一的聲音夾在這風聲里,便有種說不出的荒涼和空落。

陳曠等帶了草藥進來熏時,穩婆抱著維兒正靠在牆邊打盹,宋昀、十一剛服過煎藥,卻蜷於一處衾被中睡著了。

他們明知宋昀一夜未睡,又抱病在身,十一生產後則是體力透支,且分明也有些癥候,雖然憂心,到底不敢打擾,悄悄將葯煎上熏著,然後出屋商議。

陳曠沉吟道:「以皇上、郡主情形,恐怕不宜趕路。」

雁山道:「那咱們便在此處再歇上半日,等接應的鳳衛和車駕趕來,護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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