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1章 局,帷幄千里(二)

她向後踉蹌了一步,從他懷中脫出。

宋昀也不向前,只紅暈了面龐柔和地看著她,眼底氤氳著,竟似有些意亂情迷。

十一許久才輕輕一笑,「不早了,皇上要不要去仁明殿?皇后剛從清寧宮搬過去,似乎住不大習慣。」

宋昀道:「我是不是對你不夠好,才讓你一心把我往外趕?」

十一便只能道:「阿昀待我,自然是極好的。」

雖然逼她入宮的手段不太地道,他待她的確已太好,連待她腹中的孩子都能處處考慮周全,不肯有半點疏忽。

他在朝中一言一行,無疑也在按她的意思向前推行,甚至比她自己所能想到的更加深遠玲瓏。

那棉里藏針的行事風格和百折不撓的韌性,出身富貴的十一或宋與泓根本不可能做到。

有些事真的需要天賦,與是否在皇宮裡長大、是否受過正統的王霸學說並無太大關係。

宋昀見十一氣勢低下去,溫暖的手指撫過她的秀致唇瓣,緩緩地描摹那美好的輪廓,然後,親上。

十一身體僵硬得厲害,卻再也沒有拒絕,由他綿綿吻住。

她的路一向是她自己在選擇,該承受的結果她也必須承受。

宋昀的擁抱愈加熱烈。

隨著臂腕的收緊,十一高隆的腹部便有些礙事。

宋昀低頭瞧一眼她的腹部,小心地伸手摸著,低頭問:「夜間倒聽不見說踢你,但劇兒說這些日子你每回練劍後都會格外疲乏,小傢伙也愛鬧騰,估計是他嫌累了。這月份大了,就先別練劍了!」

十一道:「嗯,我會留意。」

正說著時,她的腹部已然一動,宋昀已忍不住驚叫起來,手指小心地去觸碰著那一處隆起,低笑道:「柳兒,柳兒,你瞧,他……他在踢我,踢我呢!」

十一低頭瞧著,「是,還有三個多月吧!太醫說,多半是個男胎。」

說到後半句時,她的聲音愈低。

皇子,皇長子,並不是一件鬧著玩的事。

她寧可是個公主,和她一樣與皇位絕對無關的公主。

宋昀卻恍若未覺,在她被親得粉色嫣然的唇上又輕啄兩下,悄聲笑道:「瞧在他的份上,今兒且饒你!不然非讓你喝了合巹酒不可!天天讓我睡孤榻,也不想想我多難熬!」

十一偏過臉,嘆道:「也難為你,對著我這麼個又丑又胖的,還能動那樣的念頭!」

宋昀道:「懷著身子自然會胖些,卻比先前美多了。先前太瘦。我瞧著你在我跟前能養得好好的,也開心得很。至少我對你也不是一無是處,對不對?」

十一道:「才贊了你,便故意說這樣的話給我聽。或者只是想我再贊你幾回?」

宋昀笑得如頑童般狡黠,「嗯,我便是等你贊我!」

十一道:「嗯,贊你。」

宋昀極敏銳,立時聽出她話語里的敷衍,輕笑道:「與璃華在一起時,我總想著,若你待我,也能如她待我那般好,該是多快活的一件事。我嘗過用盡心力也無法討得心上人喜歡的滋味,有時看到她便如看到我自己。所以她對我好時,我便不敢對她不好。不指望別的,只指望我一心相待的那個人,有一日也能真的分些心在我身上。」

他轉身向外行去,「我回福寧殿處理些事務,可能很晚才回後宮,便去仁明殿歇著了,不來擾你。你早些歇著。」

門輕輕闔上,室內便剩了十一一人,不知怎的便覺得空空落落的。

即便未來的一切都能如她所願,有些缺憾,恐怕這一世都已無從填補。

腹中的孩子又重重踢了她一下,她吸了口氣,低頭撫住那高聳的腹部,終於覺得心頭充實了些。

福寧殿。

宮人都被遠遠遣開,自幼跟隨宋昀的侍從畫樓、小窗已是宮中侍衛,正在門外守著。

十五連枝樹形銅燈將殿中照得亮如白晝。宋昀正就著燈光,一字一字地仔細看著一封密函。

於天賜正在下方立著,屏息靜氣地等候他發話。

他如今只是從五品員外郎,和他曾是宋昀老師的身份並不般配,在朝中也不招眼。

即便這個從五品員外郎,也是施銘遠看著他辛苦輔助一場給的官兒。

但他舉薦的人有多少被宋昀不動聲色地提拔,他看得很清楚;他的前途在誰身上,他更是心知肚明。

宋昀看了兩遍,方輕輕地吐了口氣,抬手將信函擱到燈火上,引燃,看它在手中燒得只剩一角,才輕輕丟在地上,由它化作灰燼飄落。

他的記憶力極佳,這麼著看兩遍,必已將內容記得明明白白。

見宋昀面有倦色,連眸光都黯淡下去,於天賜小心安慰道:「皇上,貴妃原意,應該只是想安撫濟王,怕他生事。如今她身懷六甲,眼看就快生下皇子,怎麼可能再去湖州陪伴他?」

「皇子……若她想去,只怕誰也攔不住她!」

宋昀苦笑,出了片刻神,才道:「不過也難為她了。她的確在安撫濟王,並在提醒濟王留意濟王妃,生怕他們惹事,招致殺身之禍。」

於天賜道:「看信里的意思……貴妃自己分明也很不放心啊!」

宋昀點頭,「此事你做得很好。繼續監視濟王,若有異動,即刻回稟。若貴妃繼續給濟王去信,依然抄一份給朕。」

於天賜應了,又道:「看著濟王倒還安分,只是濟王妃似乎心有不甘,訓練府兵,囤積糧草,對內外事務比濟王還要上心。近日似和相府的人有所來往,我一時還沒查清正與何人交往。」

宋昀淡淡道:「是姬煙。她明著是施相的紅人,暗中又依附柳兒,可先前卻是濟王的人。留意著,但別打草驚蛇。」

於天賜訝異,「可是……她不是懷了施相的骨肉了?相府為此還在大加慶祝,說上天垂憐相爺一世辛勞,不忍他受這喪子之痛,才又送來一個孩兒,都猜著多半是位小公子呢!」

宋昀品著茶,清亮眸子抬了抬,「姬煙給她覓的兩名美人,以及朕賜他的美人,如今他都收了吧?」

於天賜道:「收了。姬煙有身子,不便侍寢,也勸施相另納美人,故而那幾名美人都已侍寢,據說有兩個很得寵愛。」

宋昀道:「你不妨勸施相節制些,有了年紀,還是保重身體要緊。」

於天賜驚訝,「皇上不是想……」

宋昀道:「他知道你跟我走得很近,你勸諫幾次,他更不會疑心。朕有空也會說上一句兩句。」

於天賜拜服,「皇上英明!」

宋昀點頭,「你且去吧!」

於天賜應聲退下,殿中便只剩了宋昀一人。

宋昀出了片刻神,便取過旁邊的奏章,提筆欲要批奏。

可眼前字忽大忽小,再也看不清晰。

那個抄送來的十一給宋與泓的信函,明明已被他親手焚去,一行行字跡似乎又飄在眼前。

「泓,待我輔助皇上穩定大楚江山,絕不忘別時之約,當即刻赴湖州與你共賞山水秀色。逍遙物外,做一世的富貴閑人,未必不是一生幸事……」

別時之約……

算來宋與泓離京之日,正是宋昀冊後之時,也就是十一入宮前兩天。

她一心助他奪回皇權,穩定大楚,卻又跟宋與泓說,穩定大楚後願伴他逍遙山水,做一世的富貴閑人……

以為終能漸漸走入她的心,原來還是隔著山,隔著水,隔著他始終不能跨越的距離。

宋昀忽甩落手邊奏章,折斷狼毫,擲出。

他的柳兒果然心硬如鐵,對韓天遙狠,對他同樣不曾手軟。

他不信她就不知道,她想穩定大楚,而他一心要的,只是她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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