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6章 詔,莫誤花期(四)

十一道:「可我當時並不知道。我甚至打算嫁給宋與泓。我每天跟宋與泓在一起說笑打鬧,好像很開心。但只要人一走,心一靜,就會想到詢哥哥。想到他時,就特別地恨,恨他為什麼是那樣的人,恨不得把他抓過來痛打一頓,痛罵一場。當然我沒痛打過他,只是找機會當真痛罵過他好幾回。他死後,我一直想著,那些時候,他大概很傷心。」

那樣炎熱的天氣,宋昀竟忍不住打了個寒噤,「必定很傷心。」

他從未見過那個據說模樣氣質與他相似的宋與詢。但他聽說過太多宋與詢的故事,深知這位早逝的太子才是真正厲害的人物,別說寧宗和太后為他憾痛,連施銘遠提起都頗為欽服。

十一繼續道:「近來我好像又恨上一個人了。恨他堂堂七尺男兒,為何如此卑劣無趣,把海誓山盟生生化作一場笑話。我也很想把他抓過來痛打一頓,痛罵幾場,更想問他一問,走到這步田地,他傷不傷心。」

宋昀環住她腰肢的手臂不知不覺間已經放開,好一會兒才輕笑道:「或許傷心吧!只是最緊要的關頭,他並不能把你放在第一位。否則,他不會明知會與你生隙,還打算囚禁你,以阻止你扶立濟王;他也不會明知已經間接害慘了你,還重傷了小瓏兒。」

十一橫眉,「你在挑撥?」

宋昀點頭,「我在挑撥。小瓏兒被傷成這樣,我就不信你還會跟他在一起。」

十一道:「我未必會跟他在一起,但我到底不甘心!」

她眸底映著瀲灧水光,出奇地交織著艷媚和清冷兩種截然不同的氣質,便是容色有瑕,也難掩風華絕代。

看她轉過身,大步走出亭去,宋昀低頭瞧著自己還帶著她體溫的手掌,彎過一抹自嘲的苦笑。

十一放心不下小瓏兒和齊小觀,雖料得施銘遠那邊沒那麼容易罷手,也無法安心在宮中久待,見禮部又因冊後之事過來請示宋昀意見,便徑自先回瓊華園。

剛走近小瓏兒暫住的屋子,便見花花受了什麼驚嚇般從內竄出來,又見幾名鳳衛慌忙奔向那邊屋子,十一胸口頓時一窒,連忙奔了過去,差點和正衝出來的劇兒撞個滿懷。

「郡……郡主!」

劇兒手忙腳亂地擦著眼淚正要行禮,十一卻已顧不得,扯住她連聲問道:「小瓏兒呢!小瓏兒怎樣了?」

「瓏姑娘她……她……」

劇兒嘴咧咧,將手往內指了指,「她……」

十一完全透不過氣,再不顧得等她結結巴巴的回答,推開她往內衝去。

待她衝到床榻前,才聽到劇兒嗚咽著在外道:「瓏姑娘說……餓了!」

原來竟是喜極而泣。

十一猛地頓住身,眼底快要湧出的淚水彷彿止住,卻在瞧見小瓏兒溫柔轉動的眼眸時,晶亮亮地飛快滾下眼睫。

齊小觀依然守在她身畔,但面色終於不再是原來那種死氣沉沉的絕望,眼底重新燃起的熱切讓他晦暗的面頰明亮了許多。

他正握著小瓏兒的手,柔聲道:「好,我待會兒便去換你做的衣裳。」

小瓏兒細細的指尖捏著他寬大的手掌,「嗯哪,不怕弄髒。我只是餓。等我吃飽了,養好了,可以再給你做。」

她的聲音低低啞啞,雖然細弱,卻還聽得清晰,且眼底晶亮,面龐便多了幾分生氣。

李藤剛剛診完脈,正拈鬚站在一邊,忽見十一入內,忙見禮道:「郡主!」

十一忙拭了淚,咳一聲清清嗓子,方才收了失態,問道:「大夫,小瓏兒怎樣了?」

李藤微笑道:「瓏姑娘已經開始退燒,又有三公子陪伴,必定一心盼著儘快痊癒,飲食湯藥都肯配合,如今雖不敢說有十成把握,但只要細心調養,應該不會出太大問題。」

他向前踏出一步,低聲道:「小人也算幸不辱命,終於可以向侯爺交差了……」

分明知曉韓天遙特地請他出山的原因,藉此告訴十一,他是奉南安侯之命而來。

南安侯不希望在她的心裡如此地十惡不赦,不希望他們曾經那般親密的關係走到萬劫不復的地步。

齊小觀到此時才留意到十一入內,卻還不捨得鬆開小瓏兒,只抬頭看向她,「師姐,宮中有事?」

十一搖頭,「沒什麼,已經沒事了。我只記掛著你們。」

她拍拍齊小觀的肩,「不僅小瓏兒得養著,你自己也得好好養著。」

小瓏兒歪在枕上道:「是啊,又黑又瘦,頭髮跟掃把似的,都沒以前好看了……不過我還是喜歡!」

齊小觀這才抓了抓自己頭髮,「哦,待你吃了飯,我去叫人給我梳洗下。」

小瓏兒道:「不要!等我好了,我來給你梳洗!」

齊小觀笑道:「算了吧!待你替我多做兩套換洗衣裳再給我端水吧!我怕淋濕了沒得換……」

小瓏兒嗔道:「你又笑話我!」

她伸手去擰齊小觀的臂膀。

齊小觀低眸含笑瞧著她,由她擰來擰去,再不肯躲閃,惟恐她擰不到,著急牽動了傷勢。

十一握住小瓏兒的手,微笑道:「先別淘氣,待養好了,天天為他梳洗,或天天用水淋他都使得。」

小瓏兒便紅著臉笑,笑著笑著嗆咳了一聲,便又牽動傷處,疼得眼淚汪汪。

十一忙點過她幾處穴位,為她順著氣,柔聲道:「記著,傷得不輕,得自己留意保養著,才能留著小命給小觀縫衣做飯,知道么?」

小瓏兒點頭,想起受傷這事又不服,說道:「但這事終需姐姐給我做主!不報了這仇恨,我萬萬不服!」

十一微一恍惚,「你把我先前收起來的一些東西拿到韓府去了吧?用在韓天遙身上的毒,他不儘快謹慎處理,未必保得住小命。你雖吃了大虧,倒也算為自己報了仇了!」

小瓏兒一愣,叫道:「可刺我的不是他啊!是聶聽嵐那個不要臉的大賤人!」

「嗯?」

別說十一,連齊小觀、李藤都已怔住。

劇兒已經託了一托盤的羹湯清粥走進來,「瓏姑娘,看看愛吃哪樣……」

飲食醫藥樣樣不缺,加上齊小觀回來,縱然先前做的衣衫都多了條袖子,到底還在小瓏兒跟前能說能笑,那種失而復得的慶幸和快活很快便讓她忘卻先前所有的絕望和仇恨。心情大好後,她的身體也便隨之一日比一日好轉起來。

瓊華園已開始重建,十一便依然常回瓊華園住著,只是宋昀很難再尋到機會前來瓊華園探她了。

除了冊後大典那邊會有意無意間用瑣事拖住他,隨著魏人催逼犒師銀,朝堂上主戰與主和兩派之爭也愈發激烈,連皇帝大婚前後是不是適宜大動刀兵都被搬上朝堂爭得面紅耳赤。

大楚祖制,不殺士大夫及上書言事者。歷代皇帝於雖不如太祖、太宗英武,卻多寬仁開明,連小小縣尉都能上疏建議皇帝減少后妃,朝中重臣面諫廷爭的便更多了,素來受到敬重,極少會因言獲罪,故而楚國大臣對本國興衰存亡的責任心極強,所謂「位卑未敢忘國憂」,所謂「男兒獨患無名爾,將相誰雲有種哉」,所謂「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種種警世之言都是出自大楚朝的名臣。

施銘遠雖然主政,但那些剛烈大臣連皇帝諭旨都敢反駁,與他意見相左時更不會相讓。

如本朝名臣甄德秀,才高德望,在朝野內外聲名極大,寧宗時也極受敬重。鑒於大楚兵力國力,他不主張主動出擊收復故疆,更大力反對納貢稱臣,認為靺鞨人貪得無厭,以楚國貢奉壯大實力,更將置大楚於險境。

何況這年與魏人交戰並未落於下風,朝中大臣士氣大漲,附議者極多。

施銘遠浸淫權術,到底習文出身,便不得不憂心死後落個賣國的聲名,故而面上也不敢太過囂張,只能一邊硬著頭皮聽著,一邊暗打別的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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