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1章 結,困守花枝(三)

他的指尖微顫,眉眼舉止都是難以掩飾的慌亂無措。

如此剛硬倔強的女子,被背叛,被囚禁,險些被凌|辱,被迫自毀容貌……

卻始終不曾見她在人前掉過半滴淚水。

可如今,她竟為小觀,為小瓏兒,在他跟前哭得如此不可收拾…窠…

「沒事,一定會沒事的……我待會兒就回宮,回宮下詔,為小瓏兒尋訪天下名醫,一定要將她救下來!」

他忽然間再忍不住,將她用力擁入懷中,極緊,極緊。

她的淚水便浸透夏日單薄的衫子,熱熱地熨於他的胸膛。

他胸間的心跳便愈發激烈得不可扼制。

「我完全不曉得怎樣做才能幫你,怎樣做才能對你最好。柳兒,對不起……」

他揉著她細軟的發,胸間起伏不定,言語如此地苦楚無奈。

十一搖頭,許久方道:「走到如今,半是天意,半是人為。沒有你,施相也會找到別的宗室子弟。濟王與我跟他素有讎隙,爭鬥不休你死我活原是意料中事。我只不甘,連韓天遙都能落井下石做出這種種醜態……如此小人,我居然目以英雄,夜半醒來,恨不得自抉雙目!」

她的淚水漸收,額上兀自有細汗淋漓,手心卻愈發地冰冷如雪。

宋昀握著她,只覺自己原本溫熱的掌心似被傳染了一般,也開始越來越涼。

他垂眸瞧著她瘦削的面頰,指腹輕柔地划過她面上的傷處。

調養這許多日,那傷處終於快要痊癒了。

割裂較深處尚有一層厚厚的痂,較淺處血痂剝落,已露出嫩紅的皮膚,與周圍皮膚迥異。

雖說五官並未走型,但想恢複原來的天姿國色絕美無瑕大約也不太可能。

「你沒有錯,柳兒。」

宋昀好一會兒才低低道,「南安侯不是小人,只是性子要強,和你一樣認定的事便不肯回頭。他未遲不後悔害了你,未遲不後悔重傷小瓏兒。」

十一道:「那是他的事兒。我沒那個慈悲心腸,被人捅了一刀還去分析他為什麼捅我,有沒有苦衷。捅了就是捅了,早晚我捅回去便是。」

宋昀嘆道:「你可知,李藤是他找來的?」

十一怔了怔,才算明白宋昀為何能這麼快將李藤找來。他本不是京城長大,對曾經的軍中名醫也不熟悉,但韓天遙父祖皆是名將,軍中人或事向來熟稔,且韓氏頗有聲望,退隱的李藤得他所託,自然也願意出山。

「小瓏兒也曾與他患難相依,大約也不是有心要她的小命。」

十一忽然頓了頓,「小瓏兒的劍傷,似乎是從後背刺入的?」

後背刺入,要麼有人從後偷襲,要麼有人從追殺,怎麼也不像失手誤傷的模樣。

宋昀不懂武藝,一時也未細想她言外之意,只遲疑著繼續道:「還有……柳兒,前日你所服的蠱毒解藥,並非璃華覓到,而是聞小雅送來的。」

「聞……聞小雅……」

「聞小雅說,她恰好認識下蠱人的師門,從那裡找來了解藥。不過我想著,她雖會些武藝,到底是連家門都很少出的千金小姐,哪可能認識那些三教九流的人物?多半……還是和韓天遙有關。」

十一默然沉思片刻,抬眼看向他,「阿昀,你在幫韓天遙開脫?」

宋昀的面龐便又微微泛紅,卻搖頭道:「他雖曾助我繼位,但我不打算替他開脫。我甚至寧願你跟他越來越疏遠。可我怕有一日你知曉我早就清楚這些,卻不告訴你,跟我會有嫌隙。」

他將她的手握得極緊,聲音忽抬高了許多,「你雖不說,我知你心中早跟我有了些嫌隙。柳兒,我不想這樣。」

不想得了皇位,卻與她生分。

不想跟她近在咫尺,卻似對著一道虛幻的影子,便是如此緊地握住她的手,依然找不到她在他身畔的踏實感……

他的眼圈已泛紅,胸口因情緒的波瀾在起伏著。

明明已是大楚帝王,可在十一跟前,他彷彿還是那個在若耶湖畔向她表白的少年,在村野間長大,溫柔痴情到帶著幾分天真,小心翼翼守在她身邊,窺察著她的喜怒哀樂,敏銳地感覺著她的疏離或親近。

十一便也有些恍惚,伸手去撫摸他濕潤的眼。

涼若寒水的指觸沾於眼角,宋昀忽然間便剋制不住。

他一把將十一擁緊,將她吻住。

並非上次在竹林中向她表白時在她額上那般蜻蜓點水的一吻。

那般的炙熱激烈,與他素日的清淡溫柔迥然不同。

十一懵住,待他品著她的美好清甜,越發放肆地試圖與她纏綿,她方醒過神來,向後掙了掙。

宋昀顯然沒有放開的意思,甚至更用力地環緊她的雙臂,試圖阻止她的掙扎。

十一微微蹙眉,手腕一動,已靈蛇般滑脫,順手在宋昀肩上某處輕輕一點。

宋昀手臂頓時酸麻,吃痛之際,十一已抽開身來,退到稍遠處看著他,眉眼間多了幾分散漫不羈。

宋昀揉著自己酸麻的手臂,苦笑道:「女俠身手不凡,小生佩服!佩服!」

十一道:「阿昀,你雖把鏡子收了,卻還了我畫影劍。那劍鋒其實比鏡子還好用,我早看清了自己如今是什麼模樣。」

宋昀料得她並不肯下重手,也便凝視著她,淺笑道:「這模樣,還是很好的。」

十一道:「我也沒覺得自己丑。只是到底年紀大了,又破了相,算不得上上乘。謝大小姐自不用說,生得甚美。若你覺得不足,待冊立中宮後,亦可擇選天下美女充實後宮,便是尋上幾十個絕色姝麗冊作妃嬪,只要不耽擱朝政之事,絕不會有人胡亂議論。」

宋昀頓連酸麻感都已覺不出,漲紅著臉瞪她,「你說什麼呢?」

他一拂袖,快步走了出去,甚至把門都摔得震天響,竟似已惱羞成怒。

十一怔了片刻,顧自坐到桌邊,一個人吃那快要涼了的飯菜。

眼前不如意的事越多,越需吃得飽,養得好,才有力氣去面對,並去支撐那些快要支撐不住的人。

才吃兩口,卻見燭影一晃,有風捲入。

抬眼時,正見宋昀去而復返,一言不發地在她旁邊坐下,提筷便吃。

宋昀吃了幾口,覺出十一一直盯著他,方用力吞咽下一口米飯,說道:「餓了!」

面龐已越發如燒著了的雲霞般緋紅。

十一也不說話,將他面前已經涼透的羹湯倒了,揭開那邊湯罐蓋子,為他重盛了一碗熱湯。

宋昀正噎得狼狽,忙接過喝了兩口,才慢慢鎮靜下來,低頭道:「若是回去,一個人對著一大桌子菜,也很無趣。」

十一嘆道:「阿昀,你應該比我小好幾歲吧?」

宋昀差點一口湯嗆著,再不知眼前女子是不是存心氣死他,「柳兒,我們同齡。」

十一道:「可我記得我第一次見你時,你好像比我小不少。」

宋昀道:「你記錯了!那年我十四,你也是十四。小觀比我們小一歲,只是從小習武,看著比我高些。」

十一道:「是了,你看著比小觀還小,自然感覺要比我小几歲。」

宋昀連湯也喝不下去了,「你是六月的生日,我是九月的生日,我只比你小三個月!」

十一道:「還是比我小。」

她執著地強調著,到底在暗示什麼,已經呼之欲出。

宋昀寧願再笨些,笨得完全聽不懂,她只是在告訴他,她待他更像是待自己的弟弟,並把他方才的行止當作弟弟不懂事的胡鬧。

宋昀將碗放下,說道:「柳朝顏。」

十一眉尖跳了跳。

雖然她其實姓柳,但這個姓因著種種原因,再難詔告天下。

她似乎只能從宋昀「柳兒」的呼喚里,找到幾分來自自己真正血統的安慰。

但宋昀從未這麼連名帶姓地叫過她。

宋昀走到她跟前,認真地看著她,「你可以把我當成好友,當成皇上,當成……男人。只是不能將我當作弟弟。」

他的輪廓雖秀逸,但此刻眉眼沉凝堅毅,的確是個不折不扣的男人。

十一「哦」了一聲,信腳踢開爬在她腿邊要魚的狸花貓,「不服?你咬我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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