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0章 諜絕救絕殺(一)

十一忍不住地哆嗦,卻若無其事地說道:「既然父皇病重,你更該待在京城。你可知……如今有多少人正盯著你?」

她這樣說著,目光已投向秦南。

秦南局促,垂頭道:「我瞧著郡主病得厲害,所以尋著可靠之人,便將消息秘密傳了過去,只稍稍提了幾句,盼濟王殿下能提前預備好解毒之葯,派人先送過來。」

他傾盡心力保護他們的郡主回京,可看著她一天比一天衰弱,完全不曉得自己帶回京城的,會不會只是一具枯骨窀。

十一猜到京中出事,吩咐過不許讓宋與泓知道;可如果十一死在路上,遵不遵循她的話似乎並沒有太大意義。

如果可以抉擇,秦南當然選擇傳訊給宋與泓,以期能救下她。

宋與泓這才曉得十一原先竟有意相瞞,低低道:「傻子!本就因我而起,一切自當由我承擔。若是害了你,我必定一世難安,活著都沒意思,何況其他身外之事?」

十一也不跟他糾纏此事,黯淡的眸光平靜地掃過他,毫無血色的唇居然輕輕向上一牽,居然是一個坦然的笑容。

她道:「嗯,你來了,也瞧見我了……如果有葯,留下;如果有好大夫,領來。至於你自己,回京吧!」

宋與泓並未提起京中有何動作,見十一這模樣,便是再艱險,只怕也是不肯說的。

可十一用腳趾頭都想得出他目前處境有些不大妙。

他與施家面和心不和已久,只是他是名正言順的大楚皇子,並且是唯一的皇子,施銘遠對他無可奈何,但為日後計,必定不會讓宋與泓輕易承繼皇位;楚帝本是宋與泓最大的後盾,如今正病得人事不知,雲皇后卻素來有自己的主張。

若是十一在京中,以鳳衛之力,加上她對帝後的影響力,不啻可以成為宋與泓的最佳助力;可十一眼前這情形,能活著踏入京城都艱難……

還有,悄無聲息回京的韓天遙。

在他認定宋與泓才是他的仇人後,先前宋與泓對他所有的扶持和提攜,如今都已成為宋與泓順利繼位的阻力。向十一下手,只是他行動的第一步而已。

見她為自己考慮,宋與泓愈加心酸,捏了捏十一幾乎瘦幹了的手腕,低低道:「嗯,我回京。跟你一起回京。」

十一慍怒,本來黯淡的眼神便因那怒意顯出些微神采。

宋與泓卻靜靜一笑,說道:「陪著你雖慢了些,卻也慢不了多少。既然已經出京,便不在乎緩上半日再回去。」

他取出幾樣藥丸,讓秦南撿出其中兩樣喂十一服下,說道:「京里的大夫一時半會兒到不了,我已讓塗風悄悄去找了兩名擅於療毒的,先行出京等在毓秀小榭,我連夜帶你趕去,明天便能見到他們了……這葯是我出門時匆匆預備的,應該有點兒用。待你精神好些,咱們好趕路。」

十一待要推阻,料他是不肯的,遂服了葯,倚在他懷中休息片刻,胃間已開始陣陣抽搐。秦南連忙找到唾盂時,十一已嗆咳著將葯盡數嘔吐出來,勉強積聚的一點精神便又渙散開去。

宋與泓驚怒地安撫她時,秦南啞著嗓子低低道:「郡主這癥狀越發重了……算來這兩日幾乎粒米未進。可恨……郡主一向待他不薄,怎忍向她用這般狠烈的劇毒……」

宋與泓拭著十一唇邊的葯汁,咬牙道:「我……知道了!」

痛苦之下,十一意識已漸漸遊離,聞言勉強地說道:「泓,不宜與韓天遙相爭,盡量……解開讎隙。總要以大楚為重,權當……我當年便已……便已……」

她的濃睫在蒼白如紙的面容上顯得愈加黑如墨染,只是顫動之際,已有一滴兩滴的水珠沁出,那睫便像被風雨侵透的垂死黑蝶之翼,忽然便那麼明晰地讓人感覺到,這個曾經張揚艷烈、剛硬更勝鬚眉的女子,真的已經快要走到生命的命頭。

她甚至沒能將話說完,頭部便已靠在宋與泓肩上,再度昏睡過去。

秦南便迸出淚來,低低道:「郡主中毒那日便曾說,早知如此,不如當日和寧獻太子生同生,死同死……」

宋與泓也似喘不過氣來,握緊拳道:「不必說了!」

兩年前,寧獻太子用死換了她的生。

她用兩年多的時間,都沒能完全走出那場生死劫。

原以為,終於出現了一個人,可以將她帶出那段晦暗的歲月,艱難地越過那場生死劫,從此也能放開懷抱,求得一世的平安喜樂。可惜,便是這個她開始傾心並預備嫁作夫婿的男子,以重重機謀與算計置她於死地……

宋與泓越發地恨,擁抱十一的手臂卻越發地柔軟小心。

他喑啞著嗓子道:「朝顏,對不起,是我牽累了你,是我們……識人不明!」

十一再醒來時,人已在杭城以北五十里的毓秀小榭。

毓秀小榭並非濟王府所有,而是晉王府的一處別院。宋與泓尚是晉王世子時,行事最不安分,城中玩夠了,便時常出城玩樂或打獵。毓秀小榭便是他出城時偶住的院子,連十一都來過好幾回。宋與泓雖不再是晉王世子,卻始終和晉王是一家人,且地位更尊,臨時住到毓秀小榭來,此處的管事和僕役自然聽命於他。

塗風送來太醫的同時,還將宋與泓的侍妾姬煙一併送來服侍,生怕別院婢僕粗手笨腳,不夠細緻可靠。同時,當年他們秘密訓練的暗衛也被調來把守於毓秀小榭內外,以防走漏消息,再引出其他變故。

十一卧於錦衾中,半闔著眼聽宋與泓絮絮說著這些事,好久才懶懶道:「泓,我這裡出不了什麼變故了……你儘快回京要緊。」

塗風向來欽服十一,引來的太醫自然是最好的。可惜餵過葯,扎過針,雖將她折騰醒了,卻羸弱依舊,並不見絲毫好轉。十一不認為他們治得了自己。

宋與泓暗暗問過太醫,早已手足冰涼,卻輕笑道:「塗風帶來的消息,父皇病情已有好轉,諒他們一時不敢有所動作,你不用擔憂。」

他坐在十一床榻邊,欲握住她的手以示寬慰,卻又怕她察覺異樣,便順勢抬手將她衾被往上拉了拉,說道:「現在么,第一要緊的,是你得趕快養好身子。若你好了,跟我一起回宮見父皇,只怕他一開心,那病便好得快了!」

十一想起天鏡湖的莫劍師,不由笑了笑,「嗯,也許吧……」

她頓了頓,又道:「若我死了,萬萬不能驚動他。如果問起,就當……是我不孝,又私自離京,跑得無影無蹤了吧!」

楚帝趙括優柔寡斷,向無主見,以致君權旁落,政事凌亂,著實算不得明君。但於十一而言,卻是個合格的父親。

宋與泓聽入耳中,竟覺滿心酸澀,不由張臂將她隔著衾被一起緊擁入懷,低低道:「別胡說……你不會死。寧獻太子在天有靈,也佑你平安。」

十一道:「嗯,詢哥哥……會佑我平安。」

外面漆黑一片,卻還在下著雨。不遠處的荷葉翻飛和雨水沙沙而下的聲音卷作了一處,又在哪裡的門窗被吹得吱嘎而響。

江南的雨聽來總是這樣綿長而幽愴,與當年宋與詢的琴聲有幾分彷彿。

眼見十一將服下的葯又吐了出來,再度陷入昏睡,宋與泓起身,吩咐姬煙在旁小心守護,自己起身步出,尋塗風、秦南說話。

秦南這些日子黑瘦許多,眼睛裡血絲密布,乍看去竟如一頭正舔舐爪牙的嗜血餓獸。

他啞著嗓子道:「濟王殿下,韓天遙是不是回了京?我問了塗大人半日,竟不肯告訴我!」

宋與泓瞅他,「你待如何?」

秦南壓抑了許多日子,此時聽他問起,再也忍耐不住,握拳冷笑道:「還能如何?自然血債血償!他有數萬鐵騎,鳳衛也不是任人揉捏擺布的提線木偶!」

他不如路過、齊小觀等人尊貴,卻也是鳳衛諸頭目之一,素有威信,若提出為郡主和三公子報仇,振臂高呼之際,鳳衛多是血性男兒,必定大批相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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