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7章 途咫尺黃泉(二)

施浩初聽她那句「我們施家」竟是說不出的受用,神色越發和緩,見她立於窗邊,腰肢盈盈一握,高挑卻說不出的柔弱含情,遂將肩上的外袍解了,披到她肩上,說道:「合作未必,但目標一致。他更不會甘心濟王繼位,否則他不得不一世向仇人叩首稱臣,且永不能報仇,不然就得擔上謀逆的罪名。若非實在忍不下這口氣,他大約也不會把雲朝顏給算計進去……」

「朝顏郡主,呵……多少男人做夢都想娶的女子!」

施浩初想起小隱園的折辱,忍不住快意地笑,「除了一副好皮相,又有什麼?等她死去,不是一樣會腐爛生蛆,臭不可聞?」

聶聽嵐微有恍惚,「是,除了生得格外好些,她有什麼讓人特別記掛的?男人是需要她的武藝,還是才氣,又或者,是她恨不能將天下人都踩到腳底的傲氣?」

正說話時,那邊敲門聲忽然急促。

聶聽嵐看向施浩初。

施浩初頓了頓,不滿地哼了一聲,轉身閃到床帷後。

韓家和施家的恩怨,知道的人太多。

他的確不方便在忠勇軍的地盤公然露面,讓人知道他已暗中和聞博等人聯手。

或者,也不算聯手。

因著共同的目標,因著某個人的緣故,各司其職完成了同一個任務而已。

聞博等人負責誘十一和鳳衛上山並下毒,而施家殺手則負責在路上伏擊,好讓他們死在「山匪」手中,而不是死在韓天遙的忠勇軍手中。

畢竟朝顏郡主身份特殊,不論成敗,總得事先安排好能讓所有人得到可以脫身的後路才好。

聶聽嵐打開門,便見聞博紫棠色的面龐儘是汗水,匆匆問道:「施公子在不在?」

聶聽嵐道:「正在休息。聞大哥有急事?」

聞博道:「剛有不明身份的人闖入施家部屬的帳篷,自稱是施相所派,卻和公子的人起了爭執。我這邊遠遠看著,也辨不出真假。」

施浩初這才步出,皺眉道:「京城近來正是多事之秋,父親怎會這時派人過來?莫非不放心這邊的事?」

他轉頭向外喚道:「大武,隨我走一遭;小武,你在這邊保護少夫人!」

到底不在自己營地,何況此處地勢委實陡險,他早讓親隨里身手最高的兩人跟在自己身邊貼身保護,若有不妥便會發出暗號,以便駐在附近的部屬也能即刻相援。

舉步待走時,聶聽嵐忙將他牽住,柔聲笑道:「浩初,夜間山路陡峭,看著委實驚心。不如你就叫大武走一趟,看看到底是怎麼回事吧!若是咱們相府的人,其他人不認識,長年跟在你身邊的大武必定是認識的,過去說明白便是。」

施浩初聽她說得殷切,目光里不掩擔憂,不覺伸手撫向她蹙起的眉眼,又替她扯了扯肩上滑落的外袍,笑道:「也好。我在這邊伴著你便是。」

聶聽嵐便鬆了口氣,看他遣出大武,便邀他至琴案邊聽她撫琴。

聞博猶不放心,卻走到窗外和小武說話。隱約聽得是在跟小武述起人大致相貌,想來還是不大放心,希望能問出些眉目。

施浩初頗有文采,琴棋詩詞都有涉獵,聽聶聽嵐奏琴時便以指叩桌,低眉輕輕相和。

這時忽聞窗外小武一聲慘叫,聶聽嵐一驚,指下一根琴弦已然綳斷。

施浩初忙道:「別怕,我去瞧瞧。」

他拍拍聶聽嵐的手以示安撫,自己卻已飛快起身,沖向窗前察看。

聶聽嵐略頓了頓,便已站起身來,提起裙裾急急奔向他,「浩初,小心!」

施浩初一眼看到窗外聞博正徐徐將沾著血的長劍自小武胸前拔出,驚駭之下,一把抓過走到近前的聶聽嵐,邊往門外奔去,邊叫道:「阿嵐快走,有陷阱!」

這時,他後背猛地一涼。

那種冰涼的觸感陌生而可怕,正如他一回頭見到的聶聽嵐那張恐懼卻決絕的臉。

他始終不敢相信捅入後背的那一刀是她在動手,艱難地轉過身,努力地想看清他這個同床共枕五年之久的妻子。

聶聽嵐因他的注目連退了十餘步,貼到了冰冷的牆壁上,——倚山而建的屋子,牆壁後便是山壁,越發地冷而硬,退無可退。

鋒利之極的短匕「當」地落地,血跡星星點點撒於地面,並不刺目;但聶聽嵐潔白的手上卻在拔匕時染滿了血。她退縮著牆邊時,手掌便忍不住蹭擦在衣衫上,那煙白的衫子立時多了許多狼藉血印。

冰涼的觸感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火灼般的疼痛。

施浩初吃力地喘著氣,顫抖的手指向她,問道:「為什麼?」

聶聽嵐喉嗓間彷彿被什麼掐住,好一會兒才「格」地笑出聲來,「施……浩初,當年你抓了我父親,強逼我跟你的那天,便該想到如今!」

憶起從前之事,施浩初細長的眼在痛苦裡眯起,面容有幾分扭曲。

「我最初逼你不假,可如果不是你父親不檢點,怎會被人抓住把柄?若非施家,誰能保得住他後來的榮華富貴?我疼你寵你,哪怕你跟施家的對頭暗通款曲,我都百般維護,不讓父親知曉……五年,捂不熱你一顆心便罷,還換來你一刀穿心?」

他仔細一想,便悟了過來,「是了,你這次逃出,就沒打算過回頭!故意百般認錯贏回我信任,就是為了把我引到這裡,借刀殺人,然後殺人滅口!你擋不住韓天遙漸漸傾心朝顏郡主,只能設計殺了朝顏郡主,然後嫁禍施家!我若死了,自然也只能算到鳳衛頭上……你為韓天遙成了寡婦,又回不了施家,韓天遙便有一千個一萬個理由,也沒法再把你推開,你……怎能這般毒辣!」

施銘遠當權已久,施浩初隨之見慣風雲,玩慣心計,再不料自己費盡心機娶回的妻子竟也心機深沉至此,再也忍耐不住,踉蹌著向她撲去。

身後,有寒冽刀光閃過,一溜鮮血高高濺到牆壁,施浩初便再站不住,重重撲倒在地。

他努力抬起臉,便看到聞博冷沉的面孔。

原來心中疑惑便也破解,他一把攥向聞博的腿,吼道:「五年前的那個男人……是你……是你……」

聞博再抬刀,聶聽嵐的驚叫聲里,施浩初的臂腕已被斬下。

施浩初不甘地抬起頭看了眼聶聽嵐,下頷磕在地上,再也沒了聲息。

聶聽嵐看著滿地鮮血和這個曾和自己至親至近的男人,渾身哆嗦著,慢慢蹲下身去,淚水直滾下來。

聞博將施浩初的屍體拖到一邊,將聶聽嵐扶到那邊床榻上坐了,低頭瞧了半晌,輕聲道:「不必難過。如你所說,當日他逼你之際,便該想到如今後果。何況施家父子作惡太多,也該受點報應了!」

聶聽嵐無力將手搭在衾被間,依稀還能感覺到不久前顛鳳倒鸞時留下的輕暖,不覺打了個寒噤,霧氣氤氳的黑眸便愈快地垂下淚來,哽咽道:「便是有報應,也不該由我出手吧?他說的原沒錯,到底是我父親不檢點,方才給了他可乘之機……」

她不敢再去觸碰衾內餘溫,雙手掩著面龐,淚水慢慢從指縫間滲出。

聞博略覺不耐,安慰道:「到如今木已成舟,也容不得我們再猶豫。誠如你說,侯爺惑於朝顏郡主美色,被濟王玩弄於掌心,便是京城之事一切順利,只要朝顏郡主向著濟王,早晚也是心腹大患。何況……當日的確是侯爺辜負了你,若有機會破鏡重圓,也算是難得的美事。」

聶聽嵐拭著淚,勉強平靜了聲音問向他:「大武和其他施府殺手,不會有問題吧?」

聞博道:「放心,便是有一個兩個漏網之魚,傳出去的消息也只能是鳳衛在動手。先前他們伏擊朝顏郡主和齊三公子,鳳衛有倖存者捨命報復也是意料中事,相府要算帳,也只能算到鳳衛頭上。」

可鳳衛三大首領都已折在北境,根本回不了京,天曉得這些動手的「鳳衛」在報仇後會躲藏到何方,便是施銘遠一手遮天,也很難為愛子找出仇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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