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2章 殤青送魂(一)

十一雖未到過棗陽,早先便已研究過北境輿形圖,在安縣時更是時常見韓天遙研究棗陽戰局,遂對附近地形道路連同兵力分布瞭若指掌。

她抬眼看了眼頭頂的太陽,微笑道:「既然有要事要談,自然處理正事要緊。我們先去回馬嶺等著吧!」

以棗陽和回馬嶺的距離,韓天遙午間應該趕不回來,但天黑之前應該可以見面了妲。

能領人騎馬前往棗陽,可見韓天遙恢複得不錯。

這樣想著時,十一的唇不禁輕輕向上勾了勾窀。

她眉目如畫,笑容雖淡,卻芳潤似蘭蕙,清逸若雲霓,竟將聞博看得一失神,連忙別過臉去,笑道:「末將前面領路!」

一行人隨著聞博向回馬嶺行去時,齊小觀想起一事,一夾馬腹奔到十一身畔,悄聲問道:「師姐,如果烏古賽可真有和談之意,北境應該暫時無虞。那是不是該先把你親事給解決了?省得你提心弔膽,怕那些人攛掇著皇上指婚;也省得南安侯提心弔膽,怕他在外面打仗,煮熟的鴨子飛了!」

十一哼了一聲,睨他,「怎麼說話呢?」

齊小觀瞅了眼她的鞭子,忙嘻嘻笑道:「好吧!是我想著好事成雙,盼師姐能和我一起辦了終身大事!不是南安侯怕煮熟的鴨子飛了,是師弟我怕到手的娘子跑了!」

十一忍不住哧地笑了,馬鞭向他一指,「少給我油嘴滑舌!如果以後也這樣油嘴滑舌哄我們小瓏兒,看我怎麼收拾你!」

她這般說著,言語間卻聽不出絲毫不悅。一雙自寧獻太子死後便過於清寂的清眸,居然也閃過著陽光般煦暖的光芒。

齊小觀不禁一笑,心下大是欣慰。

雖然漫長,雖然困難,師姐到底走出來了。

他們的眼前,是近在咫尺的幸福,觸手可及。

回馬嶺臨江佇立,山勢頗險峻,拔地而起的峰巒孤峭疊峙,有種即將傾壓而下的咄咄逼人。下方山谷卻還寧謐,清溪雜樹間夾著翠竹蕭蕭,碧草茵茵,這裡或那裡時有鳥雀在潺潺溪流聲里宛轉鳴啼,再看不出幾個月前這裡剛發生過一場大戰。

冬去春來,靺鞨人的血,以及楚國將士的血,都化作綠樹野花最肥沃的養料,遂將這春日風光滋潤得越發明媚。

也許,母后的固執己見也有她的道理。

若沒有戰爭,至少那些將士還可以鮮活地欣賞春光,而不是成為滋養春光的養料。

十一微有恍惚時,那邊聞博已領他們轉過山道,越過駐紮于山坡的營地,繞到臨江的那面山坡,便見一所玲瓏別院掩映於碧樹巉岩間,屋宇亭台循山勢而建,若不細察,山下之人再難察覺。

聞博道:「聽聞此處別院原是當年柳相所修,臨著青江,又可居高臨下將山北幾條要道盡收眼底,賞景與軍防兩不耽誤。後來柳相壞了事,別院充公,後來便賞給歷任棗陽守將了。南安侯傷勢剛愈,這兩夜便歇在此處。」

十一聽得這別院竟是生父所建,不由轉眸又將別院細細打量一番,唇角已微微抿起。

小觀忙哈哈笑道:「話說,這邊有山有水,景緻獨特,一看便像是我等世外高人隱居之所!」

沿著逼仄石階走到別院下方那處鑿出的平台上,他扶著欄杆向下一瞧,嘖嘖道:「可惜太高了,小瓏兒必定不敢上來。」

那平台在一處老松掩映下高踞山間,數十丈下正是激流洶湧的青江。

十一武藝雖高,向下看了看,也覺晃得眼暈。

她嘆道:「能想到在這樣的地方修別院,柳相……也是奇人。」

可為人所不能為、不敢為,未必太過行險。

不過,如果能與韓天遙在此盤桓一二日,儷影雙雙,賞山水,論天下,似乎也是不錯的主意。

這別院建的地方雖然險峻,好在忠勇軍也勇悍,居然搬運了不少酒菜上來。只是此間屋宇大多狹窄,小小廳堂里根本坐不了許多人,故而除了十一、齊小觀和杜晨、秦南等三四個地位較高的鳳衛,其他人被分別引到其他屋子裡用餐。

小觀揉著鼻子笑道:「橫豎南安侯還沒回來,早知道咱們直接到那邊營地里等著了。」

聞博道:「侯爺聽說這屋子是柳相住過時,當時就跟我說,若是郡主日後來了,需請郡主到這邊住上兩天。」

他說著,一雙和聞彥很相像的眼睛已意味深長地看向十一。

十一便知韓天遙跟這位好友說過自己身世。她一時也不知該不該感念韓天遙體恤自己的那份情意,只是默然提起酒碗飲酒。

軍中武夫粗豪,主將聞博又是素來不喝酒的,故而並未預備那些精巧的酒壺酒盞,若要倒酒時,只能提起酒罈來直接倒往酒碗里。

十一嗜酒,看這酒碗甚大,倒也很合心意。只是陶制粗碗總有股泥腥氣,還算上品的酒水入口,便有微許異味。

齊小觀素性瀟洒,卻不愛這般大碗飲酒,也不愛聽十一和聞博談論軍當下戰局,轉頭瞧著站在一旁侍酒的居然是個十六七歲的小姑娘,眉眼間的機靈俏麗和小瓏兒有幾分相似,但敢爬到這樣的別院來,那膽子必定比小瓏兒大。他大感興趣,只和那小侍女調笑說話,問著她的家世親人。那小侍女卻極害羞,紅著臉站在一旁不敢瞧他,十句話都答不了一句。

十一深感有必要教小瓏兒習武強身,日後才好時時伴在齊小觀身邊,好好治一治他這招蜂惹蝶的風流性情。

正談笑風生之際,那邊派往棗陽的使者已經回來,奉上了一小壇酒和韓天遙的簡訊。

「小人趕到時,侯爺剛和趙將軍見面,一時不便回來,便和趙將軍討了當地人釀的陳年美酒,令帶給郡主。」

齊小觀笑問:「沒說別的?比如請聞將軍好好招待,或向郡主致歉什麼的?」

使者怔了怔,「沒有。」

齊小觀便向十一悄聲道:「師姐,你瞧韓天遙那個人,也忒無趣!」

聞博耳尖已經聽到,卻笑道:「若真的說了那些,才是生分呢!」

彷彿已有酒氣上涌,十一的面龐泛著微醺般的紅,冷冷橫了眼齊小觀,方拆開韓天遙的信。

依然是一貫的言簡意賅,極利落的兩行字:「十一,稍後即返。趙府有凌雲酒甚佳,特討來一壇相贈,可小酌怡情。大遙。」

應是匆匆而書,依然字跡遒勁,力透紙背,頓挫間儘是韓天遙那種沉雄豪宕,憑誰也模仿不來。只是落款那二字分明只在二人玩笑時提過,卻是無限曖昧,即便往日信函來往,都不曾如此提過。

大約是想著即將見面,再無趣的傢伙也開始忘情了吧?

當著許多人,十一略窘,忙收起信,笑道:「既是特地討來的酒,倒要好好嘗嘗!」

小侍女已將韓天遙特地送來的凌雲酒開了壇,先替十一滿上,再去給齊小觀倒時,齊小觀已掩過酒碗,笑道:「南安侯送師姐的酒,我可不敢搶!」

小侍女提著酒罈在手,一時尷尬,好一會兒才撅著嘴道:「一個大男人,這麼矯情!」

齊小觀樂了,「我矯情?好吧,咱不矯情!小妹子也別矯情,替我喝了這碗里剩的酒,我再喝妹子新倒的酒,如何?總不能讓我喝著一碗里的兩樣酒吧?」

小侍女自然扭著不肯喝。

十一閑閑道:「小觀,若是小瓏兒在這邊,大約會拎著你耳朵拽你出去了吧!」

齊小觀哧笑,「她敢!」

十一道:「若她不敢,必定淚汪汪跑出去了!」

齊小觀怔了怔,便向那小侍女揮了揮手,「下去吧,這裡不用你侍奉。」

小侍女一呆,然後便換成她淚汪汪地跑出去了……

聞博忙笑道:「這姑娘其實是附近一個漁夫家的女兒,臨時喚來幫忙,不懂規矩,郡主萬勿生氣!」

十一淺笑道:「聞將軍多慮了!是我這師弟欠教訓!」

齊小觀做了鬼臉,低下頭安分地夾菜吃飯,再不敢胡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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