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悔以死換生(一)

「太子,與泓被下在獄中了,罪名是謀害太子。」

她說這話時,目光奇異地向朝顏瞥了一眼。

朝顏莫名其妙時,宋與詢已然蹙眉,立刻命人去請楚帝儼。

宋與詢稟道:「父皇,泓弟當時正跟我玩笑,是我一時不慎跌入湖中,泓弟伸手過來拉我,可惜未曾拉住,卻被人認作是他推我下水,委實太過冤屈他了!」

楚帝疑惑,「泓兒自己也承認了是他推你下水……」

宋與詢道:「本就是玩笑間發生的事,泓弟大約嚇糊塗了才這般說。那日岸上有宮人看著,很快就能救我上岸,誰若在那邊動手,不但害不了我,還會搭進他自己。何況我們兄弟自小兒一塊長大的情分,他怎會害我?」

待楚帝再派人傳召宋與泓詢問時,朝顏、尹如薇早已各自派人到大宗正司叮囑過,宋與泓到底年輕,聞得宋與詢無事,遂也承認只是太過驚嚇,誤以為是自己失手推了兄長落水。再看他憔悴不堪的模樣,楚帝再不忍苛責,立時將他放出,令他回府好好休養。

宋與詢高燒雖退,但這次落水引發舊疾,依然纏綿病榻,一時難愈。好在朝顏伴在身側,閑來琴瑟相和,下棋論詞,倒也不寂寞。

他病容未減,依然眸凝秋水,袖拂月華,那樣恬恬淡淡地伴在她的身側,如正墜於他所能編織的最美好的如醉美夢中。

便是在那段時間裡,朝顏跟他一起研習並修正了那支《醉生夢死》。

一曲畢,花鳥無聲,萬籟俱寂。

但宋與詢最虛弱也最放鬆的時候,朝顏已經開始行動。

她不肯糊塗地過著,更不肯在看清自己內心後糊塗地過著。

酈清江最疼愛的弟子並非徒有其名,虛有其表。

只是因為她的地位和容貌,太多人忽略了她的武藝和才識。

十日後,身體漸復的宋與詢安閑地撫著琴,等候臨時出宮的朝顏歸來,繼續他們難得的尊貴卻靜好的歲月。

朝顏果然來了,卻眉眼凝霜,一身武者的寒意,將一疊文書擲於宋與詢跟前。

太子有無孔不入的權勢,郡主有無孔不入的鳳衛。

宋與詢很小心,並未有隻言片語的證據遺落。

但他曾暗中聯絡過的大臣就沒那麼謹慎。

有大臣間來往的書信,有大臣們心腹隨侍的證言,有大臣家眷的旁證,很快串成一條條清晰的脈絡。

包括宋與詢在何時派何人與哪位大臣聯絡,大致吩咐了何事;包括施銘遠在何時何地暗中召集親信大臣,做出了怎樣的布署……

宋與詢所有的改變都是幻象,都是手段,都是為了重新贏得朝顏的心而設下的連環陷阱。

他對主和大臣的駁斥是早就暗中知會過的,他對施銘遠、夏震等的疏遠是事先商議好的,宋與泓一再被陷害也是他暗中主使的。

他要朝顏,他要朝顏所屬的鳳衛,他要借朝顏進一步穩固自己在朝中的地位。

待他娶了朝顏為太子妃,鳳衛自然而然會聽命於東宮,太子妃是怎樣的態度便不再那麼重要了……

朝顏道:「小觀說我心瞎。原來,我心瞎,眼也瞎!我感謝太子殿下的深情厚誼。可惜,這份深情厚誼,我雲朝顏領受不起!」

純鈞寶劍正放在旁邊的案上。

自三年前朝顏相贈,宋與詢便一直隨身攜帶,哪怕朝顏退回了太古遺音琴,他都不曾片刻離身。他始終記得,那一年的春天,十五歲的小朝顏面若桃花,清瑩雙眸顧盼流輝,說道:「師父說,讓我送給我未來的夫婿……」

近日他病得弱不勝衣,寶劍便也只能放在房中,並未隨身佩帶。

眼前朝顏快步去拿,宋與詢失聲而喚:「朝顏!」

他伸手欲上前搶回,卻只握到朝顏一片袖子。

朝顏毫不猶疑,揮劍斬下。

劍光如一道雪瀑揚光,迅捷清冷,便只剩了她的一截衣袖持在他手中。

她決絕而去,甚至已不用多說一句,便已將心意交待得明白。

割袍斷義。

朝顏原來喜愛品鑒美酒,卻極少喝醉。

但從東宮返回瓊華園後,她時常醉鄉度日,連聽說宋與詢病情加重都不曾去看上一眼。

宋與泓不放心,每日探過宋與詢,便來瓊華園陪伴朝顏,卻比原來沉默許多。

他道:「與詢哥哥有自己的打算,從他的立場看,其實算不得錯。從被立作太子的那日起,他便註定沒法和他們割裂開來。」

那是宋與詢得以登上太子之位的土壤,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朝顏便問:「若我嫁了他,卻依然堅持自己的主見,不知會落到怎樣的下場?」

宋與泓不敢答。

他們那個溫和寬容的兄長,可以不動聲色陷害堂弟,可以悄無聲息欺騙愛人,誰知道他還會有多少出人意料的行止?

朝顏忍不住落淚。

她哭著問宋與泓:「為什麼我們沒變,他卻變了?」

宋與泓一言不發地攬她靠住自己的肩,卻也抓過了酒,痛飲。

又數日,朝顏在宮中遇到了尹如薇。

尹如薇剛從東宮過來,臉色很不好看。

朝顏知她外柔內剛,每每因朝顏才情容貌勝過她不悅,近來更因朝顏和宋與泓走得近而心存芥蒂,也只跟她淡淡地打了招呼,便待轉身離去。

這時,尹如薇卻喚住了她,「朝顏妹妹,太子病重如斯,你不打算去看看?」

彼時朝顏心氣亦高,一言不合,遂冷笑道:「我去不去探望,好像跟如薇姐姐無關吧?」

只是朝顏在瓊華園借酒銷愁,宋與泓必定會在她身邊陪伴安慰,尹如薇想見她的心上人,便不大容易了。

尹如薇覺出她眼底嘲諷之意,忍了又忍,終於忍耐不住,說道:「朝顏,我勸你還是回到太子身邊的好。紙終究包不住火,有些事一旦鬧開來,除了太子,沒人救得了你!」

朝顏喝了不少酒,卻覺得尹如薇才是真的醉了。

她笑道:「尹如薇,若說除了泓,沒人救得了你,我倒還有幾分相信!我也想勸你一句,姻緣天定,強扭的瓜不甜,非要吊在一棵樹上,浪費了大好年華還得被人說三道四,委屈的是自己。」

尹如薇比朝顏還大一歲,無人不知她戀著宋與泓。

明知宋與泓一顆痴心都放在朝顏郡主身上,她卻始終不曾放棄。

如今耽誤到十九歲猶未出閣,的確頗有些人暗中議論。

尹如薇被她嘲諷得大怒,冷笑道:「敢情你真以為自己是什麼金枝玉葉的郡主,上天註定的好命好運,叫你把什麼好事兒都佔全了?朝顏,我勸你別太張狂了!說到底,你一生不過一場笑話而已,若非酈清江袒護隱瞞,憑你的出身,如今還不知在哪裡為奴為婢呢!」

她拂袖而去,留了朝顏驚疑不定怔在當場。

尹如薇父母早亡,依傍在姨母雲皇后跟前長大,自小見慣深宮裡種種波詭雲譎,深諳人情世故,不會無緣無故說出那樣的話來。

朝顏年紀稍長時便聽人提起,她並非尋常棄嬰,而是酈清江的親生女兒,才被雲皇后格外看重,視同親生。

朝顏也曾向師父求證,酈清江卻只淡淡笑言,若她將他當作生父,也無不可。

幾乎所有人都認為酈清江是默認了這件事,朝顏也不再問起,且不認為有必要問起。

她的生母從未出現過,她的生父精心教養她成才,她還有疼愛她的養父母,何必再追究那許多?

回去後,朝顏跟路過、齊小觀商議,讓他們暗中調查自己身世。

師兄弟們都覺得她多此一舉。

有酈清江那樣多才多藝的父親就夠了,若不慎找出個卑微無良的生母來,不是給她自己添堵?

宋與詢的病情時有反覆,一直服藥調理,但還不至於危及性命。

顏對他的欺騙深惡痛絕,每每覺出自己心中牽掛,便去找宋與泓飲酒取樂,雖再未涉及男女情事,看著倒似比從前更加親密逍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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