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憾酩酊韶華(二)

當然,如果有當朝太子在背後支持或慫恿,成敗就難說了。

朝顏直接把宋與詢的話看成了他自己的警告和威脅,對他的鄙夷伴著滿心的絕望和傷心撲面而來。

她盯著他,重新審視的目光陌生得可怕儼。

宋與詢再也禁不住,一晃身跌坐於地,手掌壓在尖銳的瓷器碎片上,頓時鮮血潺潺稔。

而朝顏已轉過身,不顧而去。

他沒看到她別過臉時洶湧而出的熱淚;她同樣沒看到她離去後他伏在碎瓷上無聲痛哭。

從小到大,他們從未吵過架,拌過嘴。

後來,他們同樣未吵架,未拌嘴,卻越來越疏離。

這天,是他們之間積累許久的怨氣爆發的開始。

那麼多年最乾淨最真摯的情感,如那隻海棠紅大瓷瓶瞬間碎裂,只余了傷人的形狀……

孤獨度過許多個槌心刺骨的不眠之夜後,朝顏還是沒想通,她和宋與詢明明有著那般深切的情感,為什麼會走到那一步……

到底,是何時寶琴斷了弦,笙歌散了場,是何時不見丹青繪出璧影雙雙,徒留那人青衫素袖流月光……

楚帝和雲皇后也發現了孩子們的不對勁,決定快刀斬亂麻,趁著八月十五家宴之日,結束他們間之後鬧不清的愛恨糾葛。

被禁足了三四個月的宋與泓被放了出來。

三人都被告知,家宴之日將訂下朝顏郡主終身。

家宴之前,尚有件頭疼的事。

魏國遣使催要歲貢,恰逢國庫虛匱,晚了幾日,魏使頗是不滿。

宋與泓遂進言道:「不如讓與詢哥哥前去安撫一下魏使吧!一則太子親去,可見誠意;二則與詢哥哥溫文知禮,魏使又對他頗有好感,不易引來口角爭端。」

楚帝准奏。

第二日,魏使果然盡釋前嫌,舒展眉眼帶著歲貢銀帛回去。而宋與詢去見魏使種種懇言卑辭、伏低做小的情狀開始從各種渠道傳到朝顏耳中。

朝顏自聽說宋與詢去向魏使致歉便如鯁在喉,坐立難安,待那些流言紛紛傳來,所謂三人成虎,不由得她不相信。她又氣又恨,差點沒憋得吐血,終究再忍不住,竟以錦匣裝了女子衣裙封好,叫人送入東宮。

她已記不得自己多少時日沒去東宮看過宋與詢;宋與詢有心前來瓊華園修復兩人關係,同樣被拒之門外。

後來,宋與詢也不來了。

除了在帝後跟前尚維持著表面的祥和平靜,其餘時候,他們已形同陌路。

朝顏冒失送入衣裙,委實無禮之極。

若一狀告到帝後跟前,認真追究起來,就不僅僅是禁足那樣的薄懲了。

但朝顏似乎篤定他不會告狀。

她等著宋與詢丟開一慣的溫雅風度,氣急敗壞地前來找她算帳。

也許只有撕破麵皮大吵一架,才能紓解她滿懷的憤怒和不適。

但宋與詢始終沒有來。

朝顏忍耐不住悄悄叫人打聽時,才知宋與詢收到那錦匣不久,便悄悄出宮,再不知去了哪裡。

幾乎一夜未眠的朝顏,天未亮便被宋與泓叫醒。

「走,我帶你去找宋與詢!」

西子湖上,安閑泊於湖心的一條華美畫舫里,他們見到了宋與詢。

舫內尚有杯盤狼藉,笙蕭琴瑟隨意橫置於地,酒香裹在熏香和胭脂香里,更讓畫舫內充斥了和宋與詢完全不搭的靡靡不潔的氣息。

宋與泓撩開床榻前的綉帷時,並不掩飾陰謀得逞的壞笑,「我就知道他被你一氣,必定會做點什麼……昨晚我派人跟蹤他了!」

而朝顏完全笑不出來,定定地站在那裡,彷彿化作了石雕。

床榻上,宋與詢鬆散著中衣正枕在一女子身上沉睡,懷中還擁著一女子;另外還有兩名歌妓卧於凌亂的錦衾間睡得正香。

宋與泓走過去,拍宋與詢的肩,「與詢哥哥!與詢哥哥!」

宋與詢聽出堂弟的聲音,低低呻|吟一聲,這才放開懷中的女子,邊去扶漲疼的額,邊皺眉問道:「泓弟,什麼事?」

他懷中女子已然驚醒,吃吃地笑著,親上宋與詢的面龐,「公子,還早呢!」

宋與詢身體一僵,猛地將她推開,慌忙坐起身來,抬眼正見綉帷旁面無人色的朝顏。

「你……我……」

宋與詢慌亂地攏著中衣,轉頭看向滿床的女子,更著忙,急急翻尋自己的衣袍。

其他人亦已驚醒,其中一名僅著抹胸的女子從自己身下將宋與詢皺巴巴的交領衫遞上。

宋與詢連忙接了,也不顧衫上的褶皺,正要披衣坐起時,卻見朝顏彎下腰去,嘔吐。

一大早還未用膳,便是再噁心,也吐不出什麼來。

朝顏搜腸抖胃地吐了一陣,掉頭奔了出去,再不看宋與詢一眼。

宋與詢已然面色慘白,手指顫抖得連衣衫都扣不上。

直到朝顏奔出,他才抬眼看向宋與泓,「你……故意的!」

宋與泓向那幾名歌妓喝道:「滾出去!」

待那幾名女子抱了各自衣裳慌忙奔出去,宋與泓才笑了笑,「嗯,我故意的。你設計讓如薇纏我,攛掇皇上為我和如薇賜婚,見我不願,又故意激怒我,好讓我出言不遜被禁足……如今我不過一報還一報而已!何況若不是你不知自重,自己作死,誰又能算計到你?」

宋與詢緊攥著自己衣衫,慘然笑道:「你真的……很了解朝顏!」

宋與泓道:「我怎會不了解她?你把她放在心上多久,我就把她放在心上多久!可你是哥哥,你更是太子,朝顏又親近你,所以我從來不和你爭;可她後來已經不待見你,不願再親近你,我為何不能親近她?我親近她,便是太子殿下設計陷害我的理由嗎?」

宋與詢一字不曾辯駁,闔眼靜聽了片刻,啞聲道:「好……我知道了!你贏了!」

他比朝顏年長好幾歲,素來雅潔持重,朝顏對她的詢哥哥的情感里,除了尋常男女間的愛意,更多了近乎崇拜的敬服和傾慕。

他在她心裡原本風華無雙,完美得近乎聖潔無瑕。

可惜他從不是聖人。

從對魏人的態度,到他得以成為太子的背景,都和她素日的信仰相左。

他看得到她眼底的失望,亦深知自己在她心中的形象早已一落千丈。

如今,狎妓,淫|亂……

高潔的詢哥哥已成了風流好色的無恥之徒。朝顏光想著她曾喜歡並親近過這樣的男子,便足以反胃得當場嘔吐。

他跟朝顏,徹底完了,遠了。

宋與泓在船側找到了朝顏。

這個位置能將艙內所有的話語聽到耳邊,當然他們在這邊說什麼話也瞞不過艙內的宋與詢。

宋與泓看著朝顏依然蒼白的臉,問道:「朝顏,我是不是很無恥?」

朝顏勉強笑了笑,「那也得有人肯無恥給我們看。」

宋與泓靜了片刻,低聲道:「不過朝顏,他是太子。」

朝顏心灰意冷地瞥過那邊沉寂的船艙,說道:「他……也不過如此罷了!待他繼位,我會交出鳳衛,遠遠離開杭都。家國是他的家國,我干預不了,至少可以眼不見為凈。」

宋與泓笑道:「我跟你一起離開,找個山清水秀的地方做個田家翁可好?」

朝顏瞧著他明朗如春光的笑容,忽踮起腳尖來,在他面頰輕輕一吻,才答道:「好!」

宋與泓摸著被她親過的面龐,怔了好一會兒,才歡呼一聲,張臂將朝顏抱在懷中,躍向他們來時所乘的畫舫。

船艙內,宋與詢面色雪白,凝望著他們遠去的船隻,淡色的唇已然生生咬破。

他的衣衫依然鬆鬆地披在身上,始終不曾扣起;歌妓們早已知趣地藏起,隨侍忐忑地立於帳外候命。

宋與詢喑啞地咳著,吩咐道:「去,查明是哪名歌妓在孤的酒中下了葯。」

隨侍應了,急忙要離去時,宋與詢又喚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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