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諫郡主歸來(四)

可他走近了她的心,卻不知道有沒有走進她的心。

他只知她應該已經走進她的心了。

他回來時看不到她,並想著以後回來再也看不到時,他竟比在朝堂上被多少大臣擠兌還要心緒不寧。

皺著眉,他令侍女去打盆涼水來。小瓏兒以為他要洗手,忙自己動手,端了水送到他跟前稔。

此時他正卧於十一慣常待的西次間,小瓏兒手中的銅盆正是十一素日用的,連隨手遞來的手巾也是十一的。

這些日子兩人朝夕相處,坐卧常在一處,原沒太多避諱。韓天遙拿冷水一遍遍拍著自己臉,待心神略靜,方接過小瓏兒遞來的手巾,忽想起那日十一夜間改換裝束出去,也正是用的這塊手巾細細卸去臉龐上那些掩去天香國色的藥粉,回來後同樣用的這塊手巾洗去風塵……

心頭似有什麼如水紋般悠悠蕩開,渾身的血液卻奇怪地奔騰起來,——那感覺,六七年前他尚是初解情事的少年,悄悄去見聶聽嵐時彷彿也有過,只是這煩躁和歡悅彷彿更要強烈許多。

好一會兒,他才聽到小瓏兒小心翼翼在旁問道:「侯爺,你……不冷嗎?」

韓天遙抬頭,正對上小瓏兒古怪的神色。

有水珠從額上滑落,順著眼睫滴落在捧著的手巾上。

他才驀地意識到,他正對著十一用過的手巾發獃,甚至可能還曾將十一用過的手巾捧到鼻際嗅過,卻始終沒想起去擦滿臉的水珠。

「不冷,不冷……」

他匆匆擦了水珠,焦躁之外,又多了幾分狼狽。

小瓏兒仍在好奇韓天遙莫名其妙的行止時,外邊忽有人稟道:「侯爺,齊三公子求見,說是奉師姐之命,過來取些東西。」

「小觀?」韓天遙忙甩了手巾,「快請,請他直接過來吧!」

昨日一戰,他們誤入施氏圈套,不得不做好最壞的打算,甚至接受最慘烈的結局。

但十一的出現和回歸,竟輕易地化解了他們的危機。

韓天遙安然回府,齊小觀和鳳衛自然也能全身而退。

齊小觀被領入院子時,度其在府中的位置,便知是韓天遙自己所居正房。再細看院內陳設也還清爽雅緻,心下便有幾分安慰。

若師姐這兩年歇居於韓府,以韓天遙品性,想來不會虧待於她。

只是……十一夫人這稱呼到底是什麼玩意兒?

房中正行出一名十四五歲的少女,嬌憨清麗,衣飾不凡,卻端著盆水。抬眼看到齊小觀,她驚愕地張大嘴,一時未看門檻,腳上已被絆著。

齊小觀尚未及上前去扶,少女已驚叫一聲,連人帶水倒了過來……

「嘩——」

齊小觀想扶人,便避不開水。少女是扶住了,水卻從齊小觀胸口一直掛到腳底,少女也濕了半邊衣衫……

狸花貓正在門口眺望主人,難得看到個生人,自然也要圍觀一番,卻也被濺了一身水,連忙跳開去,一邊甩著毛上的水珠,一邊鄙視地看著這兩個粗手笨腳的俗人。

若是換了它家十一,怎會做這等蠢事?便是絆著,也不會摔著;便是摔著,也不會灑了水;便是灑了水,也只會潑到別人,絕不會潑到自己身上……

「小瓏兒!」

韓天遙才收拾了心緒,便聽得外面的動靜,急忙走出時,正見那兩個正萬分狼狽地面面相覷。

「小觀,你們……」

韓天遙撫額,連忙喚侍女過來收拾,又吩咐道:「去取我的衣衫來給齊三公子替換。」

小瓏兒這才回過神來,已漲得滿面通紅,幾乎要哭出聲來,揉著眼睛道:「對……對不起,我……我一時沒看腳下。」

齊小觀笑道:「沒事,我原就滿身的灰塵,正預備待會兒回去換衣衫,如今正好先在這裡給換了。倒是姑娘身子單薄,恐經不起受涼,還是趕緊去換下濕衣吧!」

小瓏兒忙應了,掩著紅彤彤的小臉奔向自己卧房。

韓天遙忙將齊小觀引到自己卧房換衣時,齊小觀已笑起來,「韓兄,這小姑娘是你侍妾?排名多少位?生得倒好,只是太小了吧?虧韓兄下得了手去!」

韓天遙不覺尷尬,苦笑道:「小觀,她是十一認的小妹妹,也是我的小妹妹,很義氣的小姑娘,並非我的妾。」

齊小觀便似笑非笑地瞅著他,「十一?」

早在齊小觀於紹城夜探聞府那夜,齊小觀便對韓天遙的十一夫人有些疑心。但韓天遙堅持與十一認識已經三年多,生生地打消了齊小觀的猜疑。

此時齊小觀問起,韓天遙便知其意,輕笑道:「她是十一,可她當然不會真的是我小妾。很多事她沒說,我也不便問。我只知她想見誰沒人能攔得住;她若不想見誰,刻意強求只能逼她走得更遠。」

齊小觀已經換了乾淨衣衫,邊拉扯著過長的衣袍,邊嘆息道:「說得也是……當年我找不到她,便猜她多半是自己不想再看到我們這些故人了!好在這事兒到底已經過去兩年,猜得我們會出事,她到底還是出來了!想來那些不快活的事,終究會也過去吧!」

韓天遙問:「她現在在哪裡?還好吧?」

齊小觀搖頭,也不等那邊奉茶,便自己取過桌上的茶壺,倒一杯涼茶喝了,才道:「醉了,晉王世子將她送回了瓊華園,如今正在她自己當年的卧房睡著呢!」

韓天遙黑眸一閃,「醉了?又醉了?」

自那日在漁浦鎮韓天遙對十一軟硬兼施狠狠教訓一頓,迫她應下戒酒之事,十一雖未完全戒酒,但多是小酌怡情,再未曾大醉過。

如今剛回皇宮,許多人或事尚在未知之數,她竟然又醉了?

齊小觀靜默片刻,方道:「師姐雖回去,心底壓的事到底多。聽晉王世子說,雲皇后拉著她說了很多話,她似忍耐不住,當時便哭了起來,世子在仁明殿外都聽見在哭。後來午膳時,皇上特地命人拿了極好的美酒給師姐品嘗,師姐就喝多了,哭著又說了許多話,晉王世子怕醉得太過引帝後不悅,便將她送回瓊華園了!」

韓天遙憶著今日十一與帝後相見的情形,沉吟著問:「你可看得出,雲皇后對郡主……到底是怎樣的心思?」

齊小觀搖頭,「不清楚,但師姐自己應該心中有數。得到韓兄安然脫身、師姐決定回宮的消息,我和路師兄便商量著將鳳衛大部分遣出京城,帶著部分鳳衛搬進了瓊華園。話說,皇后對鳳衛一向不差,即便我們離京而去,鳳衛一應開支用度,皇后每季都會撥下銀帛交給路師兄。故而路師兄被擒之事,多半還是施銘遠瞞著皇后所為,也可能在皇后跟前污衊了路師兄什麼。橫豎我們不在京城,是非黑白只能由他一張嘴。如今師姐既與皇后說了開來,這誤會應該不難解。」

韓天遙盯著他,「朝顏郡主和雲皇后間所隔的,並不是誤會吧?」

「不是誤會。」

齊小觀苦笑,「這其中是非曲折,有些連我都未必十分清楚。師姐與韓兄交誼匪淺,回頭不妨親自去問師姐。我且先將師姐的東西收拾過去。話說我這師姐也奇了,瓊華園一直有人洒掃整理,缺什麼說一聲便是。醉得不省人事還說有東西在你這裡,催著我來拿。」

那邊已有人收拾完畢,卻也只有幾件衣物,以及宋與泓送來的首飾盒,還有就是十一去太子陵祭拜後帶回的太古遺音琴。

韓天遙道:「她還有一隻貓,一個認的妹妹,要不要帶過去?」

齊小觀隨手接過包袱負起,卻小心將太古遺音琴抱在懷中,才笑道:「不用,不用!這些活物沒法打包帶走,麻煩!回頭讓師姐自己過來領。」

他辭別而去時,韓天遙忽又叫住他。

「小觀,晉王世子將郡主送回瓊華園後,沒有立刻回去嗎?」

齊小觀頓了頓,笑道:「嗯,喝了盞茶,看師姐睡踏實了這才告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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