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9章 夢隨願溺心(一)

他也不理韓天遙泛白的面龐和聞彥驚愕的神情,顧自掰著手指算著,低嘆道:「算來,這也不過是三年前的事。那時候師姐意氣風發,敢愛敢恨……一轉眼……」

朝顏郡主的失蹤始終是宮中一樁懸案。聞彥再不忍看向韓天遙,急急轉開話頭,「話說,朝顏郡主到底去哪裡了?怎麼就平白無故地失了蹤影?」

齊小觀冷笑道:「這世間哪有什麼平白無故的事?左不過有人不希望她再出現罷了!可我師姐是什麼人?只要她願意出現,誰也攔不住她!若有人敢攔,管他天王老子,小爺我橫刀立馬,替她開道!」

果然酒迷人心。

這三十年的女兒飲下,幾人像都有些醉了鐦。

韓天遙格外的靜默,淡色的唇抿起,如薄薄的一線鋒刃;齊小觀卻似有些不能自已,明明那般明朗溫暖的少年,亦似開始散發出刀劍的凌銳光芒。

屋外,牆角,桂影深處。

十一緊倚著牆,雙手抱著肩,似冷得哆嗦,眼底卻有滾熱的液體不受控制地滾落面頰。

「師姐,師姐,等等我啊!」

記憶里,齊小觀邁著肥嘟嘟的小短腿,總像尾巴似的跟在她身後。

七八歲上,朝顏頑劣,仗著身手輕捷,帶他在窄窄的石橋上練劍,害他笨拙地摔下了小溪,她驚嚇中試圖相救,竟也掉落水中。

可原來笨拙的小觀師弟並不像想像中笨拙。

他居然會點三腳貓的泳技,在溪水中央撲騰著,一次又一次地拽起正向深水裡沉去的小師姐,直到師父等趕來相救……

雖只比朝顏小几個月,漸漸長高的他,依然被視作沒長大的無知少年;而他似乎也樂意一直處於那樣的閑散快活里,高興時笑,難過時惱,跟師兄開開玩笑,替師姐跑跑腿兒。

他明了那個中秋雲皇后賞下太古遺音琴和水晶蓮花的特別含義,很是惆悵,卻高聲告訴師姐,即便她嫁了人,依然是他的師姐,不論是太子宋與詢,還是晉王世子宋與泓,誰也搶不走。

後來,朝顏收下了水晶蓮花;後來的後來,朝顏不時和宋與詢起衝突。她似乎越來越尖銳,越來越刻薄……

齊小觀始終站在師姐身邊。

只要是師姐說的,一定是正確的;只要是師姐做的,一定是對的。

當他發現那些漩渦就要將師姐吞噬時,他是第二個奮不顧身想將她拉出來的人。

第一個,是宋與詢……

十一終於忍耐不住,抱著肩哭出了聲。

「誰!」

第一個回過神來的齊小觀在呼喝。

十一按住狸花貓在褡褳里不安聳動的腦袋,拔地而起,迅速越過高牆,奔向府外。

狸花貓經不住這突兀而來的動作,含糊地「喵嗚」了一聲,卻已隨十一去得遠了。

幾乎同時,那邊有人奔入屋中,回稟道:「回侯爺、二爺,十一夫人不見了!」

聞府近來戒備頗嚴,卻完全攔不住十一那樣的高手。

十一很輕易地躍身飛出聞府,甚至不用刻意避讓,便已將那些被驚動的聞府侍從遠遠撇下。

但身後始終有一個人影不遠不近地跟著,形跡恍若鬼魅,一時竟擺脫不下。

十一冷眼看著,只在拐彎的瞬間,人如一縷輕煙飄蕩,飛快逝於誰家後園的重重花木暗影間。

追蹤的那人奔至,果然彷徨四顧,然後躍至牆頭,小心打量。

竟不是韓天遙或齊小觀,而是個蒙著面的黑衣人,舉目時隱見白髮白眉,卻疾步健行,毫無垂老之人的遲鈍緩慢。

十一定睛看清,再不容讓,落地時已撿了一截粗硬的樹枝在手,身形一閃便劈面襲向那人。

那人急急避過,連忙舉刀相迎時,十一依然執樹枝在手,竟以棍法與之相鬥,但見騰挪處見樹影如山,出擊處似長虹飲澗,間或以石子暗襲,竟絲毫不落下風。

相持片刻,十一忽喝道:「厲奇人!」

黑衣人驟然被她喚出姓名,不覺身形一滯,十一當頭一棍擊下,正中其肩膀。

黑衣人吃痛,再不曉得哪裡跑出來的女子,竟然如此厲害。他本不過奉命前來暗察韓天遙這裡的情形,忽見另有高手竊聽並形跡可疑,方才跟過來查探,不料反被十一纏住,一時脫身不開。

他驚怒之際,長劍奮力一擊,仗著自己強健有力,生生將十一逼得退開兩步,然後便聽得有貓兒的驚恐地「喵」叫一聲,一物猛從十一懷中竄下,不知鑽到哪裡去了。

十一著忙,急喚道:「花花!」

卻是狸花貓窺著主人後退,再也沒有勇氣在殺機縱橫里保持貓的驕傲風度,終於逃之夭夭。

這兩年十一刻意避世隱居,滿腹心事開始還有個雁詞可說上幾句,後來便只能說給她的貓聽了。此刻見花花驚嚇逃去,又已猜到跟蹤之人身份,她也無意再教訓他,握緊褡褳以樹枝防身,一雙清瑩眼眸不耐煩地瞪著他。

黑衣人這才看清她的模樣,一時也看不出有何特別,再猜不出她的身份,猶疑著也沒有動手。

這時,不遠處忽傳來男子的呼喝聲:「就在前面!」

黑衣人聽出是齊小觀聲音,不覺變色,連忙要躲避時,十一指間連彈,七八顆碎石流星般飛了過去。

黑衣人急忙閃避之時,十一身形躍起,幾個縱落便已消失在夜色里。

與此同時,齊小觀、韓天遙都已趕至。

韓天遙遠遠見到那黑衣人,手中寶劍已然出鞘,徑襲了過去;齊小觀卻沖著十一的方向追了幾步,方才轉過身來,神色間若驚若疑。

韓天遙已在轉瞬間與黑衣人交手數招,再看那人形容,已是一縷怒意直衝上來。他冷冷喝道:「你是厲奇人?這鬼鬼祟祟的勾當,堂堂當朝宰相,居然玩得沒完沒了?」

黑衣人嘆道:「施相只想看看,齊三公子在玩什麼把戲!」

這話竟完全撇開韓天遙,只將矛頭轉到了齊小觀身上。

厲奇人,宰相施銘遠的身邊常跟隨的數名高手之一,自幼白髮白眉白須,被人當作怪物側目而視;待受施相看重,一朝身為人上人,遂被稱作「奇人」,久而久之,真名無人記得,只記是得他是厲奇人了。

齊小觀和他的鳳衛曾久在京中,能認出厲奇人原不奇怪;但此時齊小觀未曾開口,卻被一個身份不明的女子和眼前不問政事的韓天遙先後道破身份,厲奇人不由有些驚詫,目光只在韓天遙和齊小觀身上轉來轉去。

齊小觀回過神來,抱劍在手,懶懶道:「咦,這麼說來,閣下屈尊夜探,竟是為了區區在下?我在紹城可有些日子了,真被你盯上那麼久還察覺不了,也該回家織布喂孩子了!」

他答得漫不經心,卻已說得分明,厲奇人身手雖高,他齊小觀也不是吃素的。厲奇人並不是盯著齊小觀而來,那麼一直留意著的,只能是聞府和韓天遙了……

韓天遙明知厲奇人心存挑撥,也只淡淡笑道:「或許,施相是覺得,我最該在家織布喂孩子?」

話出口,劍亦出手,如一道明烈閃電,迅速割開夜空襲了過去。

厲奇人揚劍格開,人已趁勢向後飛出,口中卻叫道:「是聶少夫人遣我來探韓公子安否……」

韓天遙呼吸一窒,連心頭都悶悶地疼了疼,身形便慢了不只一拍。

而齊小觀冷眼旁觀,並無出手之意。

兩人身手俱不在厲奇人之下,竟是眼睜睜看他竄入黑暗中,逃得無影無蹤。

韓天遙在黑暗中靜默地立了片刻,慢慢還劍入鞘。

連他自己都走了神,自然不好問齊小觀為何未攔;這少年雖年輕爽朗,但顯然歷過風雨,凡事自有自己判斷。

果然,齊小觀很快說道:「當日離京之時,我和師兄都曾向皇上立誓,朝顏郡主一日未歸,鳳衛上下絕不再插手朝堂中事!」

韓天遙遂問:「那夜相救,不算插手嗎?」

齊小觀道:「不算,那只是沖著濟王和師姐的私交。若是師姐在,濟王囑託她此事,她必定也會依從。」

他怔忡片刻,問向韓天遙:「方才和厲奇人交手的人,是韓兄的十一夫人?」

韓天遙皺眉,「不知。」

他們聽外面有動靜,偏又聽聞十一離去,略一躊躇再追出來時,大致方向雖沒錯,到底有了偏差。待聞得這邊打鬥趕來,這暗夜沉沉,只看到有個纖瘦身影一閃而逝,哪能看得清到底是誰?

齊小觀沉吟著,問道:「聽聞韓兄這位十一夫人身手極高,不知是何模樣?想來韓兄的愛妾,必定國色天相,容貌絕佳。」

韓天遙黑眸微微一閃,「身材高挑纖瘦,容貌倒極尋常。我當時娶她,原是敬她一身武藝,性情豪爽,何況又是我另一愛妾的骨肉至親,並不為她容貌。不想後來韓家遭難,反是她解我於危困!」

「可否再問韓兄,這位十一夫人到韓府多久了?」

齊小觀追問著,一字一字極專註地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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