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蟠龍劫 第四十八章 扶劍歸去共從容

他尚未說完,便見一身素白衣衫的景辭躍身飛入黑灰亂舞的暗道。他忙跟侍從要了盞燈籠,掩住口鼻,急急跟了下去。

暗道內同樣有一個石磨,景辭先反向扳了半圈,再扳回一圈,便見原先隱於灶膛下的兩塊青石板緩緩闔上。

下方滿是青苔和散落的煙灰,自然說不上乾淨。沿著滑膩的山石,深一腳淺一腳走了不過數十步,蕭瀟只覺足底漸涼,忙提著燈籠往腳下細看,只見山石青苔間的水漬已浸透了鞋襪。

而他們的耳邊,已聞得水聲潺潺。

蕭瀟道:「原來是暗河!原來……原來那豪紳只是想留一處逃生之路。」

於是鬧鬼的傳說,並非空穴來風。若豪紳或其家人進了草堂再沒有出去,或有其他知情人曾來往於此處,當地百姓發現有人進了草堂後再不見人影,或莫名走出人來,當然會將此處視作鬼屋。

因為是鬼屋,很少有人敢進來亂碰亂摸,自然不可能發現暗道。

二人趟著水走了很遠,幾次差點被暗流拖入水中,好容易才從一處極低的山洞中濕淋淋地爬出。

剛從黑暗中步出,他們的眼睛似被外面炙烈的陽光灼得睜不開,溫熱的液體不能剋制般直往外涌。

蕭瀟忙抬袖拭了眼睛,奔到外面舉目一瞧,笑道:「這裡是山嶺的另一端,難怪小壞也找不到他們了!他們……他們應該逃出來了吧?」

他這般說著,卻不敢確定。

水路很難走,慕北湮又身負重傷,阿原又畏水,他們……真能逃得出來嗎?

景辭緩緩在洞口走了一圈,忽蹲下身去,小心自山石邊撿起兩三綹脫落的棉線,看棉線上隱約的血跡;又取出一方絲帕,拭旁邊山壁上可疑的暗痕,放到鼻際嗅了嗅。

蕭瀟緊張地盯著他,「是……是什麼?」

「血跡。靳小函曾說,慕北湮應該背部受傷。」

山壁蹭上的血痕,似讓人看到了重傷的慕北湮氣息奄奄坐倒在那裡,而阿原正努力擰乾衣角,撕出布條為他包紮傷處,然後扶起他走向遠方……

景辭笑了笑,又笑了笑,踉蹌著走出山洞,側耳細聽著。

秋風拂過樹椏的沙沙聲里,依稀又聽到阿原往日清脆的笑語。他忽沖著周圍的密林,高聲喚道:「阿原!阿原!」

用儘力氣,聲音卻還壓在喉嗓深處。好容易透過氣團逼出的聲線,似被風聲打得破碎,模糊得聽不清晰。

他躬著腰大口喘息,抵著膝蓋的雙手顫抖著,但眸心的清冷已被眼底閃爍的璀璨光亮掩去。

他低低道:「阿原,謝謝你……」

謝謝阿原逃出生天,讓他得以絕境逢生。

冬去春來,轉眼郢王已登基數月。但在很多大臣眼底,他依然只是郢王,而非新的大梁皇帝。

梁帝朱煌馬上打的天下,信重的大臣多是跟他鞍前馬後一起拼殺過的。雖說梁帝脾氣暴躁,但也不曾虧待過這群出生入死的部屬。梁帝死得不明不白,這些人自然不甘不願;加上原夫人殉情一說連鬼都不信,素日交好的也未免憤憤。

郢王明知人心不服,自是種種加官晉爵,設法籠絡群臣。

均王恍若不知友人別院是因他的緣故才被夷作平地,也不曾問起過「意外」失火後賀王和原大小姐的生死,看著戰戰兢兢,比先前更加恭謹守禮,終日與一班儒士們談詩論詞,倒讓郢王戒心漸消。

端侯因心上人逝世,病情急轉直下,郢王遣太醫去瞧了幾次,都說掙扎不了多久,於是也由得他在京畿養病,再不曾理會過。

景辭是不是皇子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並未認祖歸宗,依然冠著景姓,對郢王的帝位並無威脅。

郢王肯暫時放過均王等人,當然也跟宮中那位新晉的貴嬪娘娘分不開。

喬貴嬪之外,又多了個靳貴嬪。

靳小函年少美貌,嬌俏玲瓏,最要緊的是真將郢王當作蓋世英雄般景仰著,自己侍奉還覺對不住郢王的神武英姿,還勸他廣納後宮,收攬更多青春美貌的少女一起侍奉。如此知情解趣,誰人不愛?何況郢王謀奪皇帝的手段極不光明,能得小美人如此膜拜誇獎,自是受用無比,弒父奪位的忐忑也隨之消散許多,對靳小函更是寵愛入骨。

當日喬貴嬪也曾是他心坎上的,但到底是先帝妃嬪。郢王繼位後反而不肯太過親近,唯恐更惹話柄。於是,貴嬪靳小函受盡恩寵,一時風頭無兩。

因女兒與郢王的私情,大理寺卿喬立先前被梁帝丟進阿原待過的大理寺牢獄,差點送命;但一場天翻地覆後,他依然衣朱紫,食金玉,頗得信重。

只是對他的信重與靳小函比起來,似乎又遜色頗多。

數日不曾見到郢王,這天他手執奏章,到萬春宮求見郢王時,竟被靳小函一口回絕。

她道:「皇上日夜忙碌,好容易歇下了,我可不敢驚擾。」

喬立道:「靳貴嬪,臣有要事,耽誤不得呀!」

靳小函道:「喬大人每次過來都這麼說。可皇上不見的時候多了,也沒見耽誤多少事。皇上去喬姐姐的鸞鳴宮時,卻沒見喬大人去驚擾過。何苦來!誰不曉得我無根無底,能在宮中有立足之地,全仗皇上寵愛。非要次次在我這裡弄些幺蛾子,好讓我被皇上厭棄么?」

她起身命人送客,竟不留半點情面。

喬立隱約聽得內室傳出郢王和女子的調笑之聲,也不敢爭執,只得無奈退去。

靳小函笑了笑,若無其事喝茶時,馮廷諤走出,說道:「靳貴嬪,你攔著喬大人雖不妨,但事後最好告訴皇上一聲。若真的誤了大事,只怕我們擔待不起。」

靳小函道:「馮叔放心,我次次都有告訴皇上,只是皇上不樂意再聽到他一天到晚參奏這個抨擊那個,才越來越不待見他。想咱們皇上英明睿智,文武雙全,天命所歸,早晚一統河山,可這個喬立從未為皇上謀劃該怎樣開疆拓土,怎樣訓練將士,天天只曉得攛掇著皇上殺這個,貶那個,要將朝中那些謀臣勇將趕光,那還有誰還來為皇上打江山?連楊將軍、謝大人都想動,我都懷疑他是不是晉人的細作了,非要把咱大梁激出嘩變來才甘心!」與

她笑嘻嘻地牽住馮廷諤的袖子,說道:「馮叔,我們皇上是天下第一等的大英雄,大豪傑,你可得幫我說說,別讓他被這些鼠目寸光的奸臣耽誤了天定天下的大事!」

馮廷諤細思喬立父女所為,也有些疑惑,「咦,說來也是,梁、晉結怨已久,喬大人似乎真的未曾勸過郢王提防晉王。若大梁混亂,晉王趁機來襲,的確險,險……」

於是,郢王不但不曾試圖收復楊世厚的兵權,並從厚封賞,授其開府儀同三司,兼領侍中等職,並在靳小函的建議下,與文官中最有聲望的謝瞳結了親,——指給謝瞳之子謝岩的,自然是長樂公主。

長樂公主雖對她和謝岩的親事一萬個贊成,但每次看向棄置的建章宮時,便再也笑不出來。

她的父親,便是在那裡被她這個兄長謀害,腸穿肚爛,死狀凄慘。

終有一日,她向謝岩道:「咱們預備得差不多了吧?」

謝岩微微一笑,「回公主,端侯此刻應該已經在均王府中了!」

「均王府?」

「多謝喬立,一心不想均王好過,生生把跟他走得極近的禁衛軍副統領皇甫麟說成意圖行刺皇上的叛黨,下在獄中。」

「那……還謝喬立?」長樂公主扯住他臂膀,牽牽他衣袖,追問,「快說,你們給均王出了什麼主意救人?」

謝岩垂頭看她星眸微嗔,顧盼之際滿是小女兒的嬌態,不覺微微失神,好一會兒方道:「其實我並未出什麼主意,但阿辭去見了次均王,龍驤軍便有流言紛紛,說皇甫麟只是一個開端,皇上信重龍虎軍,聽了喬立和韓勍等人挑撥,有意裁撤龍驤軍,並秘密處死軍中將校,免留後患。」

龍驤軍和龍虎軍同是梁帝未稱帝時的牙兵,後來都成為大梁禁衛軍。因韓勍統領龍虎軍助郢王奪得皇宮,立下大功,龍驤軍地位已遠不如前,其副統領被指有心為梁帝報仇,其他軍使將校不免也在懷疑之列。

長樂公主已悟了過來,「龍驤軍眾將校本就對朱友圭不滿,眼見殺身之禍將臨,若有人提點一二,必定願意破釜沉舟,放手一搏……咦,皇甫麟雖對父皇忠心,但行事穩重,也不至於冒失到去刺殺朱友圭吧?這事兒……是某些人有意挖的坑吧?」

她眼珠滴溜溜地轉,「是你的主意,還是端侯哥哥的主意?」

謝岩欠了欠身,「自然出自阿辭,在下不敢掠美!」

長樂公主道:「的確像是他的主意。不過想說服皇甫麟依計而行,必定只能靠我們謝公子了吧?」

謝岩笑而不語。

長樂公主踮腳在他唇上親了一親,「我夫婿最有才幹了!」

謝岩頓時滿面通紅,「喂,這大白天的……」

以彼之道,還施彼身。

郢王奪得帝位,緣於宮變;那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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