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靈鶴髓 第十章 又見夜雨亂紅塵

慕北湮雖是無賴貴公子,身手頗是不弱,避開小壞襲擊倒不困難,但阿原也已趁勢甩開他,笑嘻嘻地袖手觀戰。

小壞雖占不了便宜,翅膀掃過茶盞,在攻擊慕北湮時便帶出一串串的水珠,很不客氣地甩了慕北湮一頭一臉。

阿原的屋子雖齊整,到底不算大,如今一下子擠了七八個人進來,早顯得狹仄異常。

景知晚早已退開數步,冷眼旁觀,目光卻始終不曾離開慕北湮握向阿原的手;待阿原召來小壞作弄慕北湮,這才緩緩轉過眼,若無其事地撫弄食指和拇指間的薄繭。

那是長期練劍的人,才會留下的薄繭。即便此刻雙足不便,他依然可以出劍如電,擊向對手。

可惜,他似乎並不知道誰是對手。阿原嗎?為何隱隱的殺意,只想沖著向來放蕩不羈的小賀王爺?

其他如李斐、朱繪飛等抱著頭閃到一邊,拘於身份不好說什麼;謝岩則留意著阿原的神情,沉吟不語。

正鬧騰得厲害時,忽聞得床榻邊有人高吼道:「滾出去!」

眾人愕然,連小壞都驚得歇回阿原肩上,歪著腦袋看過去。

一路執著地跟過來的朱繼飛定定地站在床榻前,雙目通紅,啞著嗓子叫道:「出去,都出去!不要吵她!」

他的言行,已全無往日的溫文爾雅。

慕北湮眯了眯眼,還未及說話,小鹿已跳起身來,叉腰叫道:「喂,你也有病吧?病糊塗了吧?這是我們的屋子,你趕我們出去?這叫喧什麼剁豬好不好?真想剁了你們這些豬?」

李斐忍不住問:「什麼……什麼剁豬?」

慕北湮道:「大約說錯了,想剁了她家鷹吧!」

阿原卻不得不感慨自己的教導無方,只得親自更正道:「是……暄賓奪主。」

眾人無語凝噎。

朱繼飛喃喃道:「可你們吵到她了,你們吵到她了……」

左言希是賀王義子,與慕北湮等於是一家人,何況跟景知晚也交好,故而來得很快。

為姜探診脈畢,他默默看向她,許久方低嘆一聲,「你們還有什麼要問的,或許還能問一問。」

朱繼飛身體一晃,已跌跪於地,失魂落魄地盯著床上無聲無息的蒼白女子。

朱繪飛忙去晃動左言希,叫道:「什麼意思?她……她沒救了?可我還沒弄清她有沒有參與害我父親呢……」

左言希低嘆:「害了又如何?沒害又如何?無非以命相抵而已。而她……」

小鹿聞言不住點頭,向朱繪飛道:「可不是!算來她爹也是被你爹殺了,你爹又被她媽殺了,她媽又自殺了……何況她媽也是你媽,算來該死的都死光了,犯不著再扯她吧?」

她一席話繞口令似的說完,眾人居然都能聽得懂,居然都不想責怪這丫頭的無禮。

慕北湮似笑非笑地看向阿原,「看來你們聽力不錯嘛!只是為何不進去聽審?窗外冷得很,不怕蛇傷之後再添凍傷?」

阿原將一條腿支到凳子上,拿未出鞘的破塵劍戳著凳面,懶懶道:「冷嗎?那哪來的蛇?」

剛過仲春,天氣甚涼,從死去的丁曹,到夜行的阿原,便都遇到了蛇,而且都是毒蛇。

毒蛇之外,雨夜忽然冒出的殺手也詭異之極,阿原敢斷定那殺手絕不可能是朱夫人、姜探或朱繼飛中的任意一個。

慕北湮再不知阿原指的是案情,摸著下巴一時不解,景知晚已道:「言希,讓她醒來。」

左言希含笑應了,從隨身醫箱中取出數顆藥丸喂姜探服下,又施以金針,等了片刻,果見姜探喉間滾動,低低呻|吟著醒轉過來。

朱繼飛慌忙撲過去,也不知是笑還是哭,只是連聲喚道:「探兒,探兒,你怎樣了?」

姜探眼底恍惚片刻,終於在映住朱繼飛的面龐時溫柔而清瑩起來,「繼飛,我沒事……你別怕,別怕……」

朱繼飛胡亂擦著淚,握住她手笑道:「嗯,你沒事,我自然不怕,不怕的……」

左言希已俯身說道:「姜姑娘,有一些事,幾位大人要問你。」

姜探抬眼看到他,微有愕然,然後虛弱地笑了笑,「我娘……死前……把所有的罪都認下了,對不對?」

左言希柔聲道:「在下不知。但姑娘病已至此,想來也不願將許多秘密帶到地底下去。」

阿原頓時刮目相看。

如此溫存優雅地宣布一個年輕姑娘的死亡,左言希的毒舌其實跟景知晚已不相上下,果然……般配!

彷彿為了印證阿原所想,景知晚亦走到姜探跟前,淡淡道:「你母親應了多少不該她背負的罪過,姑娘應該很清楚。不如趁著清醒趕緊說明白,以免二公子日後有些說不清楚。」

不論朱繼飛事前知不知情,他第一時間試圖帶姜探逃走總是事實。

朱夫人是嫡母,按律,他知情不報可以免予責罰。

但欞幽和丁曹之死破綻頗多,若姜探不能解釋,朱繼飛無疑難逃嫌疑。

朱繼飛卻似不曾聽到左、景二人說話,跪在榻前痴痴凝視著姜探,乾涸著嗓子道:「探兒,你不必想別的,趕緊好起來最要緊。若你好不了,我……我也只好陪著你。我總不會辜負當日的誓言。」

姜探仰了仰精巧的下頷,眼底的淚水倒涌,淚光便淡了下去。

她甚至微微地笑道:「繼飛,謝謝你……謝謝你陪我這一程。」

朱繼飛胸口起伏,揉捏著她纖瘦的手指,似要將她搓碎,壓到自己骨肉之中。

姜探喘著氣,將眼前眾人一一看過去,然後停留在謝岩面上,「欞幽……是我殺的。他知道得太多,猜到與我有關,但他心裡又有鬼,那邊一報官,便逃來找我,威脅我……索要錢帛不算,還對我……對我甚是無禮。但他極蠢,於醫藥之道全然不懂,偏要裝作大師,輕輕鬆鬆被我騙著服下兩種相和後足以致命的『強身』之葯。」

她說欞幽對她無禮時,面上泛的紅暈明顯含著羞怒,便叫人不難猜到,那個醜陋粗鄙的江湖騙子,對這病弱的絕色女子,懷了怎樣的心思。

李斐不由搖頭,「這騙子,真是該死,該死……」

忽見眾人都抬眼看他,他舌尖轉了轉,忙道:「那丁曹呢?總是無辜被你害了性命吧?朱蝕所服之葯,是你母親掉換無疑。而你當然是同謀,才會殺丁曹滅口。」

姜探凄冷地笑,「朱蝕所服的靈鶴髓,是我故意掌握不住火候,煉作了奪命毒丸。我知道我娘要做什麼。那是我殺父仇人,我沒覺得我們做錯了。但此事繼飛並不知情。他知道我也煉過靈鶴髓,才心生疑慮,暗藏起兩顆藥丸準備問我娘,卻被官差發現……他雖怨我和母親害死他父親,卻也擔心我出事,發現官差在查點藥材,怕我被盯上,遂叫書僮通知我,想讓我有所準備。」

景知晚似在惋嘆,「可惜,反而暴露了你……」

姜探嘆息,「我也……無奈。繼飛其實想讓我避一避,可我在這世上最親近的人就是娘親和他,我也不知道該避到哪裡去。何況……我已避了十來年。我父母是名正言順的夫妻,我是他們光明正大生下的女兒,卻不得不躲躲藏藏地生活,連跟親生母親見上一面,都跟做賊似的……」

她咳嗽,屋裡有異樣的腥味溢出。

謝岩盯著她虛弱的模樣,問道:「殺丁曹……你是怎麼做到的?朱二公子沒有參與?」

姜探道:「朱府被盯得那樣緊,他怎可能參與?丁曹入我屋中查探過,中了草烏毒後慌忙離開,我疑心他聽到了我和書僮對話,勉強追了出去,正見他擊殺毒蛇後狂奔離開,我追不上,反而在附近摔了一跤,體力不支,只得回去了……」

阿原不由摸了摸還在隱痛的毒蛇嚙咬處,問道:「於是……毒蛇與你無關,平白冒出來的?」

「毒蛇……」姜探聲音愈發低了下去,「我並不知道從哪裡來……大約……他采了我屋外的鳳仙,把蛇引去了吧……」

她忽身體一晃,整個人伏在榻沿,大口嘔吐,竟是墨綠色的汁液。

朱繼飛慌忙扶她,又扯住左言希,叫道:「你是名醫對不對?是名醫對不對?快救她,快救救她!」

左言希拍了拍他的肩,「醫者救得病,救不得命。她五臟衰竭,本就靠藥物吊著命,如今驚痛之下肝膽俱裂,方才嘔出這樣的液體,當真……公子,你節哀吧!」

朱繼飛將他猛地一推,叫道:「胡說!她早上還好端端的!她明明說她會好起來的!她……她剛才還叫我別怕……」

他也不顧污穢,跪在地上去捧姜探的臉,連聲喚道:「探兒!探兒!」

姜探微微地喘息,半睜著眼看他一眼,眸心的光亮已黯淡下去,然後無聲地垂下了頭。

阿原怔了片刻,忙叫道:「毒蛇不是你養的?那是哪裡來的?還有那殺手……那殺手是誰?」

丁曹所採的鳳仙偶爾引來一次毒蛇,還能勉強說得過去;但阿原撿到那兩株鳳仙時,鳳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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