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靈鶴髓 第四章 長生念里枉斷魂

景知晚道:「可惜……她就是吃再多葯,對你也不會有興趣!」

阿原道:「可惜……她就是沒吃藥,都會對典史大人很有興趣呢!」

她仰著臉,晨間微暖的陽光投在她面頰,如玉的肌膚籠了淺淺的紅,那笑意便愈顯出幾分頑劣。景知晚眯眼,似想斥責於他,卻又抿了薄唇,抬手在她額上敲了一記,快步向前走去。

阿原被敲得有些懵,恍惚間那陽光揉碎了般撒到眼裡,莫名地熱和刺。

待回過神來,景知晚已走得遠了。

阿原忙追過去,問道:「還準備去哪裡?」

景知晚道:「你方才不是問了欞幽可能的落腳之處?過去查查吧!」

阿原看著他瘦削得顯出幾分病弱的身形,笑道:「景典史不嫌累,我自然奉陪!」

景知晚睨她一眼,一言不發地向前走去。

阿原越看越覺得她的頂頭上司很欠抽,除了人生得好看,手長得秀氣、飯煮得好吃,簡直一無可取。

花月樓上,一道高挑的身影從帳幔間掠出,飛快奔到窗邊,輕輕推開一條縫,仿若含著笑意的桃花眼向上挑著,仔仔細細地看向那兩道離去的身影。

傅蔓卿將衣擺和烏髮理了又理,以極溫婉端坐在桌邊,靜候她的貴客注目。可她搓出了滿手心的汗,那貴客的目光依然凝注於街角,——哪怕那二人已經走遠,再看不到蹤影,他依然看著他們離開的方向。

「小賀王爺……」

傅蔓卿終於坐不住,嬌嗔地喚著,站起身去扯貴客的袖子。

貴客迴轉身來,卻是二十上下的年輕男子,容貌俊秀,舉止瀟洒,桃花眼蘊著貓兒般的悠悠媚意流轉,所過之處宛若能勾來萬樹花開。

他隨意扣著鬆散的衣袍,拍拍傅蔓卿的手,「先別問我。我只問你,你怎麼招惹來他們兩個?」

傅蔓卿低睫,只用眼睛餘光帶了三分嬌怯、三分羞窘,委委屈屈地窺他神色,「小賀王爺方才不是聽到了?大約朱家老爺死得不明,他們疑心欞幽,也可能疑心朱大公子,偏生這兩個都愛往我這邊跑,便累我一早被他們訊問……」

年輕男子伸手一勾她的下頷,笑得越發嫵媚,「依我說,他們沒把你拉到衙門裡見官,你就該偷著樂才是。這細皮嫩肉的,一頓板子上去打成一堆肉沫兒,還怕你不承認聯合欞幽謀害朱老爺的大罪?少了你這麼個無關痛癢的風塵女子,他們交了差,朱家兩個兒子也洗了嫌疑,豈不大家得益?」

傅蔓卿想笑,可對著他一臉燦爛的笑容,臉上肌肉竟似僵住般久久擠不出一絲笑,好容易才啞聲道:「真敢如此,還有王法嗎?何況小賀王爺斷不肯讓人這般欺凌我。」

年輕男子笑道:「王法?當今亂世,王法多少錢一斤?至於我,好端端當著我的富貴閑人,為何要捲入皇家宗親遇害的案子里?就憑……」

他指向妝台上的那瓶午陽丹,「就憑傅姑娘這兩晚在茶水裡給我放的那玩意兒?」

傅蔓卿看他笑容一如既往,卻再覺不出親近來,不由慌了,勉強道:「這……這午陽丹煉製不易,男子服用不僅可以大顯雄威,於身體也頗有裨益……」

「既如此……」年輕男子取過女子服用的遂心丸,「這女用的更是價比黃金,我喂你服上十顆八顆,可好?」

傅蔓卿看他預備去拔瓶塞,不覺花容失色。正要相阻時,年輕男子卻住了手,嘆道:「不過朱繪飛的初心原也不錯。遂心,遂心,能得意中人真心相待,才是真的遂心……不管有沒有效,回頭我先試試吧!橫豎……」

他並未說下去,搖頭嘆笑一聲,將遂心丸收入自己懷中,轉身往外走去。

傅蔓卿眼見他離去,想著好容易遇到如此性情容貌家世都是上上之選的貴人,這兩日費盡心力都不曾抓住,不覺又是傷心,又是難堪,淚水便一行行滾落下來。

年輕男子頓了頓,擲出一錠金元寶,說道:「別指望那些歪門邪道了,雖然的確很有用……找個差不多的男人踏踏實實過日子去吧!還有,你給我好好記住了,小賀王爺慕北湮從沒到你這裡來過。你我從來不相識,你聽明白了嗎?」

他笑語晏晏,溫柔親切,最後一句卻驀地冷了下來,割著冰般泛著森森寒意。

傅蔓卿打了個寒噤,也顧不得細品他言中之意,急急地點頭。

風塵女子,再怎麼端著高貴的架勢,終究是這些貴人們的玩物,捧著時可以視若金玉,厭棄時難免命如螻蟻。歪門邪道很有用,也只該這些貴人們去用。

她默默掂量之際,年輕男子已下樓離去。

「慕北湮……」

賀王爺的獨子,原來叫慕北湮。

年輕俊秀,敏慧瀟洒,深得太后寵愛,又有皇上賞識,正是繼承賀王爵位的不二人選,故而被稱為小賀王爺。如此青年,可謂前程大好,偏偏喜歡和聲名狼藉的原家大小姐原清離廝混;原清離風流了些,但出身高門,若肯安下心做他的小賀王妃,也不失為一段良緣。

可惜……

可惜原清離擇了端侯為夫婿,後來病了一場,索性跑了個無蹤無影,原夫人翻遍京城都沒找出來。

天曉得那位驚世駭俗的原家小姐在想什麼,橫豎小賀王爺是想不開了。他借酒消愁半個月,也跑出了京城,不知在哪裡跟玩了兩個月,終於想起在沁河別院養病的父親,於是來到沁河想儘儘孝心,然後……出現在花月樓。

如今,傅蔓卿也可惜了。

可惜她百般手段籠絡,數度顛鳳倒鸞,他依然說他們從來不認識。

她連他的名字都不配提起。

阿原等居然找到了欞幽。

城東一處小小的院落,隔年的梧桐葉被吹在牆角翻滾,即便春天,也有幾分瑟瑟冷意。

耳房的鎖被砸開,地上躺著個五短身粗的中年男人,面色青黑,雙目半睜,早已死了。他的手邊有一隻盛水的空碗,地上並無水漬。

里正擦著汗,說道:「這個人原不是我們這邊的。他前年從南方逃來,因會些醫術,我等便容他在此處賃屋居住。但他在這邊住的時候並不多,近來倒是聽說他被請到朱老爺府上久居了!」

房東則道:「他雖在我家租著兩間耳房,卻和錦里巷的一個寡婦勾搭得歡騰,又愛往那些不正經的地方去,沒多久便不大回來。去年冬天連房租也沒付,小人本待收回屋子,誰知欞幽趕在年關又回來了,不但補足房租,還預交了半年租金。」

阿原看著生鏽的鎖和灰撲撲的門窗,「沒回來住過?」

房東道:「或許也曾回來過,是小人沒留心,未曾看到。比如這一次……這一次……小人便完全不知他幾時回來的。」

李斐聞得此事,不敢怠慢,早已帶了仵作和井乙等捕快趕來。仵作仔細檢查完屍體,回稟道:「死者約摸三十齣頭,身長六尺三寸,髮長一尺六寸,微禿,周身未見明顯傷痕,指甲發黑,死亡時間約在凌晨子初到丑正。」

阿原垂頭看著地上屍體,「死因呢?看起來並不像尋常的中毒而亡。」

仵作從死者喉舌間取出驗毒的銀釵,瞧著並未變色,也不敢便下定論,只遲疑道:「一時瞧不出。乍看去,像是暴病而亡。且容小人等清洗屍體,以酒醋進一步檢查有無其他傷處。」

景知晚一直靜靜地看著仵作驗屍,直到此時方退後一步,淡淡道:「小腹隆脹,毛孔細看微有血出,當是服用金石藥物致死。」

阿原撫額,「又是服藥致死?朱老爺吃錯藥了,緊跟著欞幽也吃錯藥了?」

李斐走到後面,看著窗欞上隱約的腳印,居然點頭道:「也不是不可能。他半夜三更爬窗回來,連房東都沒驚動,黑燈瞎火里摸錯葯也不奇怪。」

大門一直緊鎖,而窗口內外,只有欞幽一個人的腳印,足見得現場並無第二個人到過。

既然無人相害,說是他自己拿錯葯也算推斷得合理,——最要緊的是,衙門裡的這群人,從縣太爺到小衙役,都不必頂著天大壓力繼續追蹤殺害朱蝕的兇手了。一個現成的兇手正倒在他們腳下……

景知晚卻打開牆邊的葯櫃,看著裡面排列得整整齊齊的藥罐藥瓶,道:「他會拿錯葯?」

李斐搓搓手,「他怕人發現,沒有點燈,平時又極少回來,葯櫃里都是差不多大小的瓶子,忙亂之下自然有可能拿錯。」

景知晚一笑,「首先,他未必懂醫,但必定懂葯,不會連不同藥丸的氣味都聞不出來。他可能拿錯,卻不可能服錯。其次,他常回來,只是一直留意掩藏行蹤,從不曾被人看到過。」

阿原瞅了他一眼,卻也無可辯駁。

屋裡滿是灰塵,桌椅凌亂,床鋪霉爛,一眼看去似乎許久不曾有人住過。但葯櫃里外卻擦拭得乾乾淨淨,藥罐分門別類貼著標籤,大多是價值不菲的上佳藥材。倒是煉製好的藥丸並沒幾瓶,也歪歪扭扭貼了名稱,多是遂心丸、午陽丹之類的玩意兒。或許,這些東西才是欞幽多年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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