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三章 輕蕊,真冤!

翡翠別院的名稱,前世後世,我已聽說了很多次,但真的到這裡,還是第一次。

院中所植樹木,大多是常綠喬木,終年深蔥青郁,層層翠色相疊,便連房屋都升騰著穩重大氣的青碧色。

下人領著我們,沿著七彩的拼石路面走著,到一處敞朗的軒榭,便悄悄地告退。

軒前那棵碩大的芭蕉樹下,唐逸成散著發,只著了貼身的素白中衣,正半卧在竹榻上飲著酒。

他抬眼見到我們,居然破天荒地第一次沒有臉紅,甚至還散漫地笑了笑,向我們揚了揚酒壺,道:「綠蕪牆繞青苔院,中庭日淡芭蕉卷,正是夏日消暑好時光!大哥,葉兒,一起來喝酒!」

他說著,居然真的起了身,到一旁的石桌上取兩隻青花瓷酒杯,為我們滿上。

桌上除了這兩隻酒杯,還有兩壺酒,看來竟是在等著我們?

唐逸寧接過了酒,卻沒有喝,揚起杯來,「嘩」的一聲,已全傾在他的臉上。

「唐逸成,你瘋了么?」

唐逸寧冷冷地問,握緊酒杯,手背上有碧色的青筋簌簌跳動。

「瘋了……大概是吧?」

唐逸成笑了笑,酒水珠子便從額前眉尖滴落,濕漉漉地縱橫著,他也不去擦,懶懶地說道,「在大哥把葉兒從我跟前帶走的那天開始,我就瘋了!」

「你……」

唐逸寧眉心擰結,眼底有簇簇火焰燃起,湮滅,再燃起,但終究只是緩緩地坐到桌旁的石凳上,將酒杯磕在桌面,低沉道,「那時,你還很小吧?」

「對,很小,小到當時都不太明白自己給帶走的到底是什麼,只是覺得自己從此失了魂一樣只想往你房中跑,最後看著同樣不懂事的葉兒被你抱上床,傻傻地成了你的女人,從此她的眼睛再也不肯多看我一眼。」

他坐到了自己的兄長對面,俊秀的面龐又紅了,卻不像是因為拘謹或局促,「那時起,我便常常有著快發瘋的感覺了。可你是我哥哥,從小到大,什麼都讓著我的哥哥,我想恨你,又恨不起來。我也想恨葉兒,可她和原來一樣,會在我煩悶時安慰我,也會在自己不高興時把心事說給我聽,我也恨不起她來。直到……楊輕蕊來到唐府……」

我也想坐下,坐著安靜聽這兩兄弟的談話或爭執,但我終究坐不下來,只是立於芭蕉樹下,將寬大的蕉葉揉了一手的濃綠,碎成絲絲縷縷的絮狀。

「你恨輕蕊?你為什麼會恨輕蕊?」

我想不通。

唐逸成輕輕地笑,笑容如同我手中揉碎了的蕉葉,苦澀的汁液橫流:「楊輕蕊和你長得很像,難道你沒發現么?從她才來唐府,我便願意接近她,她對我,也遠比對大哥親近,總讓我覺得,她對我很有幾分情意。第一次,我對著一個女人時,能將葉兒拋開。我也以為,我到底能放開了。放開葉兒,也放開我自己。」

我心底一跳,失聲道:「所以,後來楊家提親,指名要的是阿寧,你很不開心?」

「我更不開心的是,她在發現大哥和你有情後,很輕鬆地就把大哥給踹了,轉而選擇我。她對自己的心上人也是說抽身就抽身,離開得如此輕易,我作為她退而求其次的選擇,又能在她心頭佔多大的份量?」

唐逸成自嘲而笑,黑眸里如聚了霜雪般無望而清冷,「果然,正式訂親後,她待我還不如待葉兒親熱,單獨相處時,不是談仕途文章,便是談朝廷局勢,以及唐楊兩家的未來。她想要的,並不是心意相通的終身伴侶,而是個能給她帶來功名富貴的高門夫婿,是我或者是什麼旁的人,根本不重要。更可惡的是,近日她對我更是頤指氣使,冷嘲熱諷,彷彿我們唐家的前途未來,都捏在她的掌中。她把人命都當作了兒戲!我好恨!我好恨!」

「是誰把人命當作兒戲?你恨誰?」

我忍不住尖銳地叫起來,靠在芭蕉樹茸茸的樹榦上,又是止不住的淚水橫流。

輕蕊,真冤!

真不值!

她居然死在了自己所愛的人手上,為的,居然是他覺得她不曾去愛!

這天底下最悲哀的事,莫過於身在咫尺,而心隔天涯。

明明是並行的兩條線,其中一條卻被另一條生生劃斷。卻不知剩餘的那一條,在切割完自己唯一的並行線後,打算孤零零地通向何方?

我想指責唐逸成,唐逸寧卻眼神洶湧,輕輕開口了:「是……楊輕蕊要你除掉縈煙?」

剎那間,我屏住了呼吸。

唐逸成居然點頭:「但我並沒有殺縈煙。我只是告訴她,她能嫁入唐家,是對唐家忠心不二的葉兒用胎兒換來的。然後順便告訴她,朝廷中已有大臣聯合內侍,準備扳倒劉瑾,連同劉瑾所有台前幕後的黨羽。唐家娶回了她這個劉瑾的堂侄女,等於娶回了讓唐家滅門的災難。」

先絕其希望,再斷其生念,其實唐逸成很了解人心。

卻單單不解戀人嬌痴小兒女的溫柔情狀。

自覺兩度痴心錯付,他竟拿恨意取代了愛情。

縈煙終於並沒有死在我手中,也沒有經受太多的折磨。她自己選擇了這條路,大約也不會再怨天尤人五百年不肯放手地苦苦向我追索愛人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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