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五章 真幻難辨

預料中的那種瘋狂和折磨並沒有來。

熾熱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寬大綢緞覆於肌膚上的滑膩。

又是人在虛空的感覺,天地顛倒,手足失了憑依地無力盪著,風聲呼呼地灌入耳中,唐逸寧的聲音卻遠了。

不,不只他的聲音,似乎其他人的聲音也遠了。

那些越來越遠的聲音,在喚著什麼?

「葉兒姑娘,葉兒姑娘……」

這樣蒙昧的神思恍惚中,我到底夢到了多少人?

那些聲音,有的很熟悉,有的很陌生,卻已一概記不起,擁有這些聲音的人所對應的面孔。

終於,那些人聲再也聽不到了。只有風聲呼呼地響,呼呼地吹,伴著粗濃不定的男子喘息。

真是個顛倒錯亂的世界,天在下,路在上,都在黑暗中奔忙著。下面的星子甚至晃得我眼暈。

星子終於不晃時,天和地忽然也靜止了,然後又在暈眩間忽然之間擺正。

我的確在抬頭時看到天了,可惜天開始離我越來越遠。

我像一個被搓熟了的麵條直往下軟,卻又被人生生地架起,軟到一半,身體便無法再往下墜。

身邊的男子不知是怒是怨的驚呼:「你……你怎麼來了!」

我耳朵中如給塞滿了棉花。

我竭力去聽,才能勉強聽到另一個熟悉的嗓音木然地在說:「放開她!」

架住我的手似顫了一下,但沒並沒有鬆開我。

是誰?誰來救我了?

聲音如此熟悉,我竟無力想起么?

「放開她!」聲音猛地提高,由低低的木然,迅速升格為驚雷般的狂吼,「艾德,你這混蛋,放開她!」

握我的手,受驚般地鬆開,由著我麵條般地癱倒下去。

地面很冷,碎石和沙砂毫無阻隔地扎在腳底和赤|裸的腿部。努力地微微抬手掙扎時,我看到自己的玄色衣袖上,滾著銀白的鑲邊,竹葉的暗紋在星光下如同凝結的傷口。

在我仰面軟倒在地上時,我終於看清了原來在我身邊的男子。

自然是艾德,卻又不像他。

他的衣衫正覆在我身上,赤|裸的上身極健壯,但神情間沒有了嘻笑不羈,沒有了狂暴煩亂,甚至連醉意也似給星光散開了。微微低著頭,他的模樣,居然極像犯了錯給抓住的頑童,拘謹不安,卻又委屈不甘。

「你滾!」有人在顫著聲音呼喝,蘊了強自壓抑的波起雲涌。

艾德薄薄的嘴唇顫動,忽然高聲道:「我只想看看她到底有什麼好,值得你們兄弟這樣發瘋!」

他一跺腳,灰塵漫起,糊住了我的眼睛。

我聽到了他的腳步飛快跑開,又聽到另一人的腳步慢慢行來。

我一動不動地躺著,再也沒有睜開眼,只當自己已經暈了過去,可怎麼也阻止不了半赤的身體在夜風中瑟瑟發抖。

「葉兒……」有人憂傷地嘆,一個熟悉而又陌生的懷抱將我抱起。

我成功地在那一霎徹底地暈過去,不用再聽,再看,再想,再害怕……

似乎是一忽兒冷,一忽兒熱的天氣,身體只是倦乏得厲害。

「葉兒姐姐,葉兒姐姐……」

有人喚著我,苦澀的葯汁湊到唇邊。

而我奇異地居然很習慣那種苦澀,熟悉地放在唇邊,一飲而盡,然後接過侍女遞來的方糖,慢慢吮著甜意,努力沖走唇舌間的澀意。

「大公子回來多久了?」

我無力地問,軀體猶是被求索殆盡的虛空無力。

眼前絲幔輕晃,在白天明亮的光線下,顯出淡藍如水的清澈質地,仿若前晚小衣被扔開,沿了絲幔跌落的靡艷景象,不過是我的錯覺。

「大公子?」侍女奇怪地望著我,「大公子前往東南巡查戶口鹽鈔之事,不是還沒回來么?」

「沒……沒回來?」我喃喃地念叨,心潮只是起起伏伏,浮沉不定。

「昨晚,並沒有回來么?」原來,那場快將我淘空溺斃的顛狂纏綿,竟是一場夢么?

也對,唐逸寧那般溫存的男子,怎會在我生病時如此不知憐惜?

「嘻嘻,葉兒姐姐想大公子了吧?是不是做夢夢著他了?」侍女在嘲笑,手指虛虛地做著刮鼻子的動作。

於是,我也笑了。

一定,只是想他了,太想他了,才會有那般纏綿噬骨的春夢一場。

可身體還是軟軟的,忽冷忽熱,依然有前晚那男子蹂躪般的歡愛所殘留的酸痛虛乏。

「是夢著了……可這夢,太古怪了……昨晚,有誰過來探望過我么?」

「哦,有啊,二公子來探過,陪了姑娘好久呢……」

不,不對,一定又是哪裡錯了,怎麼可能是唐逸成……

腦殼快要炸裂般的漲大,又似被鋼釘深深扎入般的疼痛,讓我終於在哭泣中睜開眼來。

紗帳,絲幔,搖曳的光影,霧氣般的微暝,甚至雕了金合歡的螺甸床,幽幽閃亮的銀質麒麟帳鉤……

歷歷在目的真實,讓我依然恍如夢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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