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八章 關於玉鐲的聊齋夜話

唐逸寧駭異道:「葉兒,怎麼了?」

我苦笑道:「阿寧,你難道不記得……在另一世,你也曾送過我一枚鐲子?」

「記得,記得我送給過你一枚鐲子,似乎……和這枚很像。後來是不是還發生過一些事?像做夢一樣,委實記不清了……」

他沉吟著說道,「不過,這枚鐲子雕琢出的時間才六七十年,一直都在唐府之中傳家,絕對不是你戴過的那枚。這一枚鐲子……叫美人鐲,又叫情鐲,很有靈性……」

他講了玉鐲的故事,美好哀傷得簡直沒法和我後世的噩夢聯繫在一起,甚至讓我也在懷疑,是不是真的有兩個相同的玉鐲了。

相傳,唐家祖居雲南時,一位唐家公子無意間救了一個緬甸商人,那位商人知恩圖報,回到故國後,派人捎來了一塊玉石,說是塊最上乘的翡翠。彼時唐公子正戀上一位富家千金,因家境平平,遂以此玉石作為聘禮,定下了這門親事。

隨即,和天底下所有讀書人一樣,唐公子負起書囊,赴京城參加科舉。

這一去不打緊,整整就是五年時光,開始兩三年還有家書來往,後來連音信都斷了,和他相戀的小姑娘等成了老處|女。

女家不樂意了,再三再四逼著退親,唐家也怕耽誤了人家,便同意了。結果那姑娘著實有志氣,剪了頭髮抱著玉石跑尼姑庵里修行去了。

不久,京城有人帶信回來,說是唐公子一病死在了異鄉,那姑娘頂著家人壓力苦等了五年,心都等得灰了,忽聞這等噩耗,便再受不住,吐出的血將那塊玉石都洇得紅了,不久便香魂杳杳,含恨而去。

誰知,竟又是一場天意弄人。

幾天後,傳說中死去的唐公子,蟾宮折桂摘著了前三甲的探花,衣錦還鄉想娶回他的心上人,卻只見著了心上人黑漆漆的桐木棺材。

原來死的竟是同鄉的另一位唐公子。

天南海北相距千萬里,割不斷情絲千萬縷,卻割斷了人心最後一點希望,最後更讓一對有情人陰陽永隔。

唐公子是個多情人,竟不顧家人反對,執意與心上人舉行冥婚,同生時一般地抬著八人花轎吹吹打打,認認真真將姑娘迎進門來,認她是自己唯一的結髮妻子。

成親前,唐公子令人將那塊玉石解開,雕為玉鐲,本想給妻子隨葬,但玉鐲既成,鐲中竟有女子隱現,宛然其妻容色,遂將那玉鐲貼身攜帶,寸步不離。

新婚之夜,人們想像里應該會極哀戚的洞房之中,有女子溫柔而笑,又有兩情相悅時的低低呢語。

後來,唐家暗中請來查探的高僧說,玉鐲受了那女子的相思心血,蘊了那女子的精魄,可與生人交流。因二人已結冥婚,女子並無怨懟,因而不會對唐公子不利。

自此,這位唐公子終身不再娶妻,只找了兩個不得寵的小妾,生下了幾個兒女,算是完成了傳宗接代的偉大任務。唐公子年過五旬去世時,將玉鐲交給了其長子長媳,令作為傳家之物,可保夫婦一世平安恩愛。

說完這段聊齋式的鬼故事後,唐逸寧微笑道:「這玉鐲後來並無任何異常,但唐家幾代,的確都是夫婦和樂,平平安安。它不可能是你前世所見的那枚有著冤煞之氣的玉鐲。」

「嗯……」我將玉鐲緊緊捏在手中,感受著當年那女子生死相隨的刻骨深情,卻到底沒勇氣將它戴到腕上,只是乾笑道,「應該只是一枚相似的玉鐲吧?」

我從沒和他解釋過,他自以為是前世生活的模糊記憶,其實是發生在五百年後,而不是五百年前。我來明朝唯一的目的,是化解仇怨,而不是結下冤家。若讓他知道五百年後的縈煙會變得如此可怕,只怕以後更對縈煙沒有好感,反讓雙方芥蒂越來越深。

何況,擁有前世記憶這種事,在《搜神記》等書上還能找到根據,佛家也認可這種轉世投胎的說法。可我該怎麼解釋,後世記憶也能跑到前世來?同一個生命體的不同精神存在?腦電波的轉移?相對空間理論?還是三維時空的說法?

免了吧,想法太超前的人大多沒好下場。比如伽利略,比如布魯諾,如果不能飛上天拍個地球圍著太陽轉的照片給人看,還是別和思維方式完全不一樣的人較勁。

唐逸寧見我不肯戴上,遲疑著問我:「你不喜歡這枚玉鐲么?」

我抬起臉對他笑:「戴著玉鐲做事不方便。何況,戴在手上裡面的人影只能看到一大半,不如握在手裡時能時時欣賞鐲中美人的整體模樣。」

「呃……」

唐逸寧雖是疑惑,到底沒再追問,只是沉吟道:「我聽說……今天縈煙來過了?你在幫她開脫,說不是她在害你?」

「不是開脫,是我相信,她當真只是送了我一盒好胭脂。」我舉起手,給他看我腕間的一處嫣紅:「這是我上午點的胭脂,你看,我的病情照常恢複,根本沒有加重。看來真的只是花粉之類的東西引發了蕁麻疹。」

唐逸寧盯著那處嫣紅良久,瞳仁深沉,卻有一抹揮之不去的隱痛。他喟然道:「葉兒,這器量才像你。你一向是個明白人,是非分明,絕不會亂吃飛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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