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 十六兒的白字

找到唐逸寧,在我看來已算成功了一半,只要不讓前世的事重演,我來這一回的目的便達到了。

只等那個火災之後,如果能保得人人平安,我就是不能回到我的世界去,也大可找個安安靜靜的地方過完下半輩子。

跟這鬼氣森森的縈煙共一個丈夫……

還是免了吧!

別說唐逸寧不是顏翌寧,就是他又怎樣?

這齊人之福,他想都別想!

更別說讓我卷進這讓我下輩子都太平不了的妻妾爭鬥了!

不管唐逸寧曾和葉兒親近到什麼地步,如今我對他視若陌路,可憐這個斯文公子,自然也沒法和我太過親密了。

於是,這晚我的新住處還算清靜,唐逸寧和楊輕蕊早早便離開,只留了一個叫十六兒的侍女服侍。

因她在家中排行十六,便被換作了十六兒,據說她原來就和我交好,算是唐逸寧房中比較貼心的大丫頭了。

可房中雖清靜,我的睡眠卻不安寧,甚至比在劉府更不安寧。

這些天我不再做任何關於縈煙經歷的夢境,可睡得依舊不踏實,常會一身冷汗驚醒過來,醒後也記不得具體的夢境,只覺陣陣心慌意亂,走投無路的哽咽,久久堵在喉間。

我把這個歸結於相隔五百年水土不服,以及那七天噩夢的後遺症。

回到唐府的當天晚上,我居然一夜幾次被夢境驚醒,遍體生寒。

隱隱約約,記得夢的輪廓。

不是孤身站在懸崖邊,一腳踩空,便是被扔於曠野,寒冷的野風呼號中,只有我自己無助而壓抑的哭聲,遠遠近近地,一遍遍在夜色里迴旋……

給這麼一鬧,人就特別沒精神,睡到九十點左右起床時,還是頭暈腦脹,手足陣陣虛軟無力,倒與當日和縈煙爭奪身體控制權時的疲累很像。

與現代人豐富多彩的夜生活形成鮮明對照的,是古人早睡早起的生活習慣。

十六兒一邊拿來青鹽和清水給我洗漱,一邊笑道:「姑娘,你可醒了,大公子和楊四小姐可派人過來問了好幾次呢,就擔心姑娘這些天是不是累壞了。」

我懶洋洋道:「我一向起得晚,習慣了。」

十六兒正為我收拾床鋪,聞言手上頓了一頓。

我立刻意識到我現在是明代的葉兒,而不是後世的葉皎,忙笑道:「嗯,是不是我以前起得很早?」

十六兒點頭道:「是啊,大公子在國子監讀書時,姑娘天天陪著他一早就起來呢!只除了……」

「除了什麼?」

十六兒有點惶惑地答道:「這個……其實也沒什麼,就是姑娘上次離開唐府前,身體似乎不大好,也不肯吃藥看大夫,起得就遲了,可把大公子急壞了。」

身體不大好?是懷孕的緣故吧?葉兒不肯吃藥看大夫,自然是心知肚明了。

可唐逸寧會為葉兒請大夫,難道並不知道葉兒有孕?

葉兒又為什麼不明著告訴唐逸寧,她懷上了他的孩子?

古時的規矩,不孝有三,無後為大。特別像唐家,唐逸寧這代才弟兄二人,若是葉兒生下了唐家長孫,就是沒法成為嫡妻,其地位也已穩如泰山了。

卻不知在屬於葉皎的那部分記憶進入這具身體後,原來的葉兒的記憶,又跑到哪裡去了。真恨不得將她揪出來問個究竟。

用細軟的棉布擦凈臉上的水珠時,又聽得十六兒說道:「公子也奇怪,這閣樓才收拾得齊整,門匾也是新的,幹嘛剛剛又讓人換了塊來?好好的葉心閣,改成叫葉白閣了……」

我正散著頭髮先端了桌上的香米粥喝著填肚子,聞言差點嗆到氣管里去。

扔了碗,我衝到閣外,去看給換成的什麼「葉白」,卻在看到那沉凝溫柔的兩個綠字時,差點驚呼出來。

葉白?

若是後世的丁綾看到,只怕要笑得背過氣去。

那氤氳了滿園春色,帶了未乾油粉特殊光澤的濃郁翠綠,分明勾勒出了「葉皎」二字。

女子無才便是德。能認識幾個字的十六兒,大約已算是侍婢中的才女了。何況,她也沒全錯,至少認對了四分之三了。

可是,可是,誰能告訴我,為什麼我後世的姓名,會出現在我的眼前?

是巧合,是緣份,還是有人和我一起來到了明代,告訴過唐逸寧,我本該叫葉皎?

正在拚命地揉著自己眼睛時,後背輕輕一熱,有溫暖的鼻息撲在脖頸間,煦和得如同此時的陽光,透過樹蔭細細篩下,柔軟了其中的熾熱,變得明亮而通透,讓我禁不住地向身後那結實的胸膛靠了一靠,仰一仰頭,便看到唐逸寧極清澈的眼,在陽光下不著痕迹地用點點細碎的光芒,傳遞著某種極深沉的情感。

「不用葉心,便用葉皎,好不好?」

他溫柔地問,雙臂無聲地環住我。

這感覺熟悉而美好,讓我隱隱地冀盼,希望他能是那個只記得葉皎的顏翌寧,或者,變成那個眼底只有我的唐逸寧。

暗自嘆口氣,想起縈煙為這個男人瘋狂了五百年,我決定還是不要冒這個險惡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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