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跋頊番外 幽泉沒疏影(一)

齊延興二年初春,江南百年不遇的大雪。

雪霽後,魏帝拓跋頊急攻寧都。

百里駿等人死守數日,開城降魏。

魏帝入城,穩定軍心,安撫百姓,對降臣大加優恤,果然沒有多造殺戮。但他入宮後的第一件事,就是尋找安平長公主。

當他聽聞蕭寶溶已死,蕭寶墨不知所蹤後,在寧都城內外布下大量兵馬,厚加懸賞,苦求長公主下落。

十一歲的太子蕭聽風退至交州,在尉遲瑋、宋琛、晏奕帆等人擁護下稱帝,延續著蕭寶溶留下的大齊國祚。因少帝年幼,一時無力收復寧都,只在南方各地募集著勤王兵馬,而寧都沿線,均已落入魏帝拓跋頊掌握。

魏國大臣均勸拓跋頊趁勝追擊,勿給齊國喘息之機。可拓跋頊發現安平公主並沒有去南方後,再無進取之心,只令京畿附近嚴加盤查,務要找出安平公主。

可京城內外連著忙亂了兩個月,蕭寶墨依然芳蹤杳杳,緲無蹤影。

更讓拓跋頊不安的是,他並沒有找到任何蕭寶溶梓宮被送往南方的消息,齊少帝雖曾為大行皇帝舉行隆重喪禮,所立不過衣冠冢而已。

蕭寶墨竟和蕭寶溶的梓宮一起消失了。

暮春,轉眼又是花歸時節。

相山,竹影幽幽,沙沙如潮水翻湧。草薰風暖中,有黃鸝在葉底翩躚著翅膀,清脆的鳴啼碎語,像誰飄在風中的無邪輕笑。

沿著蹬道,一身玄色便服的拓跋頊終於走到了當年相山別院的故址。

山林掩映中,隱隱見得上清寺的紅牆青瓦,掩在一帶如屏翠色中,只有一株兩株的山杏還有些花意未散,風吹過,便繽紛如雪落。

連那樣無力墜下的清淡粉白,都能喚起拓跋頊的記憶。

漫天漫地的雪白,在肅殺的風聲和殺氣中蒼暝而單薄,江南最繁華富庶的寧都看來是那樣的悲涼而無奈,仿若早已知道逃不過傾覆的命運。可城頭那女子披了那等艷紅的斗篷出現時,陰寒的天色驀地亮了起來,連僵死的城池和驚悸的齊兵,都在頃刻間鮮活生動。

那一抹明紅,更是如火焰般撲到他的心口,讓他整個人都炙熱起來,本因靠近她而加快流動的血液,彷彿在沸騰。

她喜歡他,縱然她千次百次地否認甚至傷害他,他始終清楚,她喜歡他,便如他在相山那支《倦尋芳》後,同樣被那個一臉純真笑意的少女攝了魂,從此再也掙不脫。

他們應該在一起,哪怕隔了多少的血腥和仇恨,他們都應該在一起。踏了多少人的鮮血,他一步步走到天下的最頂端,就是為了那個原本遙遠的夢想能被他一點點拉近。

可她陰差陽錯地有了蕭寶溶,甚至有了他們共同的骨肉。想完全擁有她,他不得不離間他們,併除去她腹中那個可能會讓他們再也分不開的胎兒。

那塊猛鷹玉佩,他早就預備好了,原只打算利用那冰石的寒邪之氣讓她無法受孕,卻因冰石可能對她的身體有所損傷而猶豫著一直不曾拿出。

直到……蕭寶墨迎風流淚嘔吐,他在握住她手腕暗中體察,發現了她的身孕,他沒有再猶豫。

他怎能讓她為旁人產下骨肉,從此讓她那個本就植根在她心中的三哥永遠橫亘在他們中間!

或許蕭寶墨會因此恨他。可只要他能保證她和她的家國親人的安全,縱然被迫,她也不得不接受他。何況,她喜歡的本就是他,她應該更樂意為他誕下嬌兒。

見到城頭那張給齊兵帶來生命力,卻顯然如此清寂孤獨的美麗面容,他雖是不安,卻想著他可以給予她的一切,無論是權勢和富貴,還是幸福和溫暖,甚至他們共同渴盼了多少年卻一直沒辦法實現的愛情夢想。

他以為自己能成功。

直到她發出放箭的命令決絕而去,他才覺得不對,卻找不出她恨不得置他於死地的理由。

難道,她不明白,他所做的,無非為了圓一個夢,圓一個他們少年時便共同冀盼著的美夢?

「倦遊燕,風光滿目,好景良辰,誰共攜手……」

凄愴到絕望的歌聲,讓他在箭下如蝗中看到了死亡和鮮血,卻不是來自身畔的親兵。

他忽然便有了一種感覺。

感覺他快要失去她了,快要找不回她了。

為了防止可能的意外,他脫險後即刻調兵,將寧都城圍得像鐵桶一般。

可破城後,蕭寶墨還是失去了蹤影。

宮中謠傳,延興帝蕭寶溶早在他圍城的第一天便被蕭寶墨派貼身侍衛薛冰源毒殺。他相信蕭寶溶的死必和蕭寶墨的失蹤有關,可惜當天在閑月閣出現過的人已和蕭寶墨一起沒了蹤影,誰也說不清楚事情的真相。

至於那個傳說中離開寧都投向魏營的薛冰源,在那天的白雪茫茫中失了蹤影,再也沒有出現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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