實體結局篇 斜陽暮,鴉聲無限起(一)

有大夫,有穩婆,有侍女,有老嬤嬤,無數的身影來來去去,只在我眼前忙亂。

而我只聽到了自己撕心裂肺的慘叫,漸漸喊到聲嘶力竭,天昏地暗,直至有小小的什麼物事從身體中墜出,所有的疼痛,才在瞬間麻木,轉成無聲垂落的淚水。

我很清楚蕭寶溶對這個孩子能拉近我們之間的距離抱了多深的期望,我也真的儘力在保全它,就像保全我和蕭寶溶的情誼。

可我終究還是失去了它,失去了蕭寶溶一心想要的龍嗣。

不是我不想回到相親相愛的親密無間,不是我不想念那飄著杜蘅清氣的溫暖懷抱和清逸溫暖笑容,不是我不想彌補,只是我用盡全力,依舊落得兩手空空。

睜著眼睛感覺淚水快要乾涸時,我看到了蕭寶溶。

他穿著尊貴耀眼的明黃色九龍袍,玉帶峨冠,看來有點不像他了。

可見多了他穿這樣奪目的衣袍,我早該習慣了,不該再覺得陌生。

使勁眨一眨眼時,我看到了蕭寶溶的眼神,很通透,卻沒有了水晶的剔透明亮,如一團薄冰一樣即將消融,泛著淡淡的水光和冷冷的寒意,嵌於那冰雪般的面龐上,少了清逸從容,也不見了出塵絕俗,讓我一時都沒明白那是一種怎樣的情緒。

和蕭寶溶相依相伴那麼多年,我都不曾在他臉上看到過這樣的情緒。

在很久之後,我才悟出,原來,那是恨。

「阿墨,你到底還是不是我的阿墨?」他平淡地問我。

即便是這樣激烈的話語,從他的口中問來,依舊看不出任何的悲傷和驚怒,淡泊得令人心驚。

我舔了舔唇,啞著嗓子想喚他時,腫痛破裂的喉嚨只發出了無意識的呻|吟。

「公主病得厲害,即刻收拾了,讓她隨朕回宮,叫太醫們診斷吧!」蕭寶溶輕描淡寫地說著,已將我用錦衾裹了,親自抱起,徑踏向房外。

我明知不妥,待要推拒,剛經歷過苦不堪言的小產的身體,麵條一樣柔軟著,快連一根手指都動彈不了,又哪裡推得開他的懷抱?

我不發話,公主府自然也無人敢阻攔他,徑由他將我抱上御輦,在眾多禁衛前呼後擁下回宮。

一路之上,我都被裹在錦衾中,有幾次模糊地叫出了三哥,便覺那錦衾緊了一緊,有依約的杜蘅清氣卷到鼻尖。

雖極度不安,倒也不覺害怕。

畢竟我很清楚,他是蕭寶溶,天底下最不可能傷害我的蕭寶溶。

於是,終於剋制不住周身的疲累,沉沉陷入昏睡。

彷彿還住在蕙風宮內,一般地金尊玉貴,內侍宮人一大堆侍奉,卻個個眼生得很。

想細問,卻已倦乏得毫無力道,恨不能一覺睡去,從此安閑愜意,無憂無慮,再沒那麼多的悲恨相繼。

但昏睡了兩三天後,我終究還是醒來了,卻寧願自己不曾醒來。

我果然在蕙風宮中,繼續過著衣食|精緻奢華的生活。

可宮中侍奉的宮人已一個也不認識,連殿外都站滿了值衛。

我被軟禁了,在我最無助最痛苦的時候。

囚禁我的人,是蕭寶溶。

可我到底過了將大喜大悲刻在臉上的年紀了。

盯著滿是繁複藻紋和鳳紋的彩繪天花,我只是摟緊藏於被底的小衣,黯然地笑了一笑。

甚至,當蕭寶溶前來探望我時,我都能平靜地望向他,不哭不鬧,不喊不叫。

「恭喜陛下,阿墨病來如山倒,正好讓陛下從頭收拾舊山河,再不用擔心有人攔著了。」

我淡淡地笑著,將眸中如鉤的鋒銳掩飾,努力像他遇到急難時從表現得那般從容淡泊,風度超逸。

蕭寶溶並沒有走近前來,聽著我淡淡的話語,不改一貫的鎮定優雅,只是蒼涼得出奇。

「朕從沒後悔過將你留在我身邊養大,但朕真的不知,長大了的你,還是不是原來那個阿墨了。」

我到底憤恨,忍不住便笑了起來,「如果我只是那個處處依賴著三哥的阿墨,大約我們還會是最好的兄妹吧?我到底攔著三哥的路了!」

蕭寶溶唇色淡淡,顫動片刻,才微微揚開,「朕從沒嫌你擋我的路。倒是朕,成了你和拓跋頊聯手一統天下,從此鳳凰和鳴的絆腳石了吧?」

我頓時羞惱,叫道:「三哥,我從不記得你以前會這般器量狹窄、猜忌善妒!」

蕭寶溶寬袖垂落,清淺的水色,安靜無力地飄擺。他的眉宇,更是止都止不住的厭倦。

「不錯,朕已一再提醒自己,給你時間,給你空間,讓你選擇你想要的生活。前提是,你不能背叛朕,不能背叛我們相依相扶那麼多年的情誼。——即便,無關男女之情。」他闔上那融化般的星眸,緩緩道,「直到那天蕭氏兄弟鬧事,朕勉強平定回到宮中,御醫呈上你早上所服藥的藥渣,告訴我是墮胎藥……」

眼中那團融化的液體快要滴落,卻又生生逼住,夾在長睫間盈盈閃著悲傷和絕望。

「阿墨,你可以想著和你的愛人雙宿雙飛,也可以想著怎樣將南朝的江山無聲無息地送給你的愛人。但你當真連一點念想也不肯留給朕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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