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6章 繽紛雪,三年蝶夢誤(一)

糾結著的過去和未來,以及對於牛首山凌亂狀況的估測,讓我止不住在縮在被窩中發抖。

當那個熟悉的人影走到近前來撫拭我的面頰時,我才知原來我在流淚。

再不曉得已經流了多久的淚,只知彼時綿軟的綉枕已經涼濕了一大片。這樣嚴寒的天氣,涼濕的布料貼著面龐,更是冰得難受。

拓跋頊依然隔著棉被擁住我,讓我隔著厚厚的鬆軟棉花感受他堅強有力的臂腕。

他的眼睛闔著,看不出任何的情緒,只是鴉黑的長睫如翅翼般不時撲展顫動,像極了欲飛無力的翅膀,不甘地緊斂著,卻無法保持住應有的平靜。

他真的只是擁住我,整整一夜,都只這樣將我隔了棉被抱在懷裡,什麼都沒做。

而我,和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哭泣一樣,居然不知什麼時候又睡著了。

被人擁著的睡姿其實並不舒適。

可那晚的下半夜,我睡得很安心,連夢都不曾做一個。

不論是美夢,還是噩夢,都不曾有。

那一刻,連泛著淡淡黃暈的燭光都是美的。彷彿這樣親密而不矯情的相依相偎,才是我們彼此最自然最寧靜最合適的存在狀態。

第二日醒來時,隱隱聽得外面有暄鬧的幾聲笑語,又被人低沉喝了,迅速消逝不見。

我披衣坐起時,早有一旁等候的侍女匆匆過來,一邊為我穿衣,一邊笑道:「公主醒了?是不是給院子里幾個不解事的丫頭扔雪球鬧著玩吵著了?」

「雪球?下雪了?」

江南下雪的時候少,能將讓人捏出雪球鬧著玩的大雪更少。

「是啊,大雪呢!」

侍女為我束好衣帶,笑道,「殿下特地過來囑咐了,讓屋子裡多添些炭火,又叫人趕著將他的一件雪狐斗篷改給公主穿。」

「他的斗篷?」

我納悶。

以北魏皇太弟之尊,即便出征在外,也未必找不出為我禦寒的衣衫來,犯得著用他自己的斗篷改么?

侍奉我的侍女應該拓跋頊從北方帶來的,性情的直爽明朗和原來在青州服侍我的連翹相類,立時解釋道:「殿下的雪狐斗篷,打來北方最珍稀的雪狐,只用其腋下最柔軟的一小塊皮毛做成里子,穿在身上,就像火爐裹著般暖和。這可是南方絕對找不出來的無價之寶呢!瞧瞧咱們殿下,就怕這大雪天把公主給凍著,起床一見是大雪,就讓人拿了趕著去改了。」

將窗戶推開一條縫一道冷氣立時透衣而入,冷得鑽心。

定睛看時,果然正下著難得一見的大雪,如團絮,如鵝毛,已將屋宇和樹木俱籠了厚厚一層,宛然一個不同往日滿目蕭殺的琉璃世界。

午時拓跋頊果然抱來了一件斗篷,卻沒有立刻讓我穿上,和我一起吃了午飯,擁著我隔了窗欞看雪。

江南的雪到底難長久,未時便漸漸止了,到申時太陽已在迷濛的雲藹間探出了頭。

外面還是冷,而拓跋頊不知哪裡來的興緻,取了那件才改好的水碧色斗篷,笑道:「阿墨,我們看梅花去,行不行?」

我由他給我披了,溫暖的手指在我脖頸間小心地系了衣帶,接了侍女遞來的暖手爐,默默隨他出了房門。

尖尖的鹿皮小靴子踩在雪地上,咯吱咯吱的響著,鼻尖縈著若有若無的暗梅清香,明亮的雪色便扎得眼睛有些酸酸地疼。

拓跋頊緊緊執著我的手,眸光柔和地望向我,輕聲道:「想著你以前在府中踏雪尋梅的日子了?」

我怔了怔。

踏雪尋梅,感風吟月,本是江南名士文人最愛行的風雅之事。我不讀經書,不擅詩詞,從來不是個風雅之人。

我記得的,是我在惠王府那段最無憂無慮的時光。

當蕭寶溶還是那個一身素袍一卷詩書的逍遙惠王時,每逢府中梅花正好,他都會邀上三五好友,暖上幾壺好酒,帶了我卧於梅花樹下的軟榻上,自在地吟詩作賦,舉止清雅如梅,笑容清澈如水。

若是這樣的有雪有梅的時節,自然不會忘了攜了我踏雪尋梅,與眾詩友縱情遊樂,甚至通宵達旦,笑語將梅花驚得直落雪間,如綾,如綢,生生將那惠王府點綴得如瑤池仙宮一般。

但這也只限於我十六歲前的時節罷了。

我既不是風雅之人,蕭彥也不懂什麼詩詞歌賦,這幾年每逢下雪的時節,蕭彥只知讓人吩咐我呆在府中別出門,當心摔了或凍了;而我會記掛起蕭彥在戰場上多次受傷,冷天舊日傷處會酸疼難忍,千方百計找些珍奇藥材送入宮去讓太醫細細調理,哪裡還記得什麼踏雪尋梅?

那麼,拓跋頊又從哪裡得來的我有踏雪尋梅的愛好?

由他牽著在雪地里緩緩走著,我不動聲色地回答:「我那府里梅花多得很,有個園子里種的全是各類異種梅花,哪是這個小鎮子的幾株臘梅能比擬的?」

拓跋頊有些不自在,點頭應了一聲,道:「哦……沒事,等回了鄴城,我讓人多多在我們的府第種上梅花,然後冬日裡咱們就搬滿是梅花的院子里去住,你說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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