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9章 霜華冷,不堪訴相思(四)

何況,拓跋頊親自追到了跟前。他的身手,他那曾讓我少女時代為之驕傲為之景仰的身手……

我苦笑道:「都住手罷!」

近衛們轉過頭,望向我;而攻擊他們的魏人顯然也曾受過囑咐,並沒有趁機砍殺過來。

雖是無奈,但眼前情形,我不得不服輸。

拍一拍韋卓的肩,讓他將我放下時,韋卓小心地托住我的背,將我放到地上,而他的身形卻是晃了一下,看來站都站不穩了。

我忙扶住他,輕聲道:「韋二哥,你怎樣了?」

韋卓忙退了一步,回稟道:「公主,屬下……還可再戰!」

我看得到他前襟滴落的鮮血,在片刻間已在腳下汪了一團;而其他如薛冰源、韋開等貼身近衛,也已遍體鱗傷,但依舊緊握刀劍,顯然預備著我一聲令下,寧死也要護送我離開了。

可我從不是英雄。

知其不可為而為之的事,我不會去做。

緊一緊匆匆披在身上的黑狐出毛斗篷,也不管未及梳理的雲髻給冷風吹得散亂不堪,我向前踏出一步,望著那高高坐於翔麟紫上的男子,緩緩道:「我輸了!」

拓跋頊依舊穩穩坐在馬上,居高臨下地望著我,緊繃的俊秀面龐並未流露絲毫悲喜,但眸光轉動時,似有一抹很淡的柔光閃過。

但聽他懶懶吩咐道:「來人,把安平公主的車輦趕過來,護送她隨本王回南浦鎮罷!」

其部屬恭聲應了,又打量著我身畔停止抵抗的近衛,和漸漸平息下來的戰場,小心請示道:「殿下,那他們……」

拓跋頊淡淡道:「俘虜們先捆了押走,看他們公主聽不聽話,再確定怎麼處置吧!」

話語中已不乏嘲諷羞辱之意,但我也只得低了頭,由他說去。

這風水輪流轉也太快了些,一轉眼,我成了當年階下囚的階下囚了。

看著往日氣勢昂揚的近衛們丟開兵器,垂了頭束手就擒,我還沒來得及難過,已聽得拓跋頊冷冷道:「那個人,即刻斬了!」

我驚怒抬頭,拓跋頊的馬鞭,正指向給捆得連站都站不住的韋卓。

再想不出韋卓什麼時候得罪過他,我忙踏前一步,怒道:「你敢!」

下意識地,我認為拓跋頊不敢。

時隔三年,秋天再度相見,我便再清楚不過,他的心底,其實一直有我,不管他是不是曾試圖用我換取江山,也不管我是不是曾一再算計傷害他。

如果不和他的利益相衝突,他頂多像我囚禁他一樣,也把我囚禁一輩子,卻不致太過為難我,更不該為了區區一個近衛傷了我和他之間僅存的一點溫情。

可拓跋頊盯著我即將衝過去翼護韋卓的姿勢,薄薄的好看唇形很冷很清晰地吐字:「斬!」

手起刀落,連晨光都染作了可怕的緋紅。

韋卓,這個從小看著我長大,剛剛還拼了命保護我,用寬厚的脊背溫暖我的護衛,連哼都沒有哼一聲,頭顱便已直直飛出,擦著我的臉龐飛過。

一串溫熱的血液,迅速飛落在我的臉龐,冷卻,凝結。

望著那高大的無頭身軀在我跟前砰然倒下,我的血液一時似乎也凝結住了。

慢慢抬起頭,我盯向拓跋頊。

眼底有淚,卻在慢慢消逝。

踩著刀鋒過來這麼幾年,淚水終於比十六歲時少些了。

甚至,連恨怒也和淚意一樣,被我硬生生地壓回胸腔,哪怕憋悶得透不過氣,也維持住面容上的平靜和冷漠。

我只希望此時尚算慘淡的晨熙,尚不致暴露我眉宇間的蒼白虛弱。

拓跋頊仿若沒有看到我的目光,若無其事地撥轉馬頭,道:「留一部分人打掃戰場,我們回南浦!」

我努力剋制著身體的顫抖,不讓我在魏軍和被俘的部屬跟前失態,勉強保持著自己的雍容沉靜,默默走入我原先的車輦。

總算他還算給我留了點尊嚴,沒把我像豬狗一樣捆著押走。

我是不是該感激他?

不過成王敗寇,我已看得穿了。

何況落到他手中,總比落到拓跋軻手中好。我狠不下心除掉他,他應該同樣狠不下心真的拿我怎樣。

卻不知,如果現在拓跋軻再逼拓跋頊將我送給他,拓跋頊會不會再次雙手奉上。

一時安靜下來,我坐在貂皮的軟墊上,便有些哆嗦起來,緊緊裹著斗篷,還是覺得冷得厲害。

天本來就冷,大約更經不起心中的寒意。

車輦在崎嶇不平的山路顛了一陣,漸漸穩了下來,應該已經走上通往南浦的官道了。

我略略放鬆些,蜷卧著閉上眼默默養神。

這時,車速彷彿略略一慢,接著一陣冷風卷了進來。

抬眼時,卻是拓跋頊撩簾走了進來。一見我伏卧著,他已皺了眉,走到我身側道:「怎麼了?是不是哪裡不舒服?」

他說著時,已將手掌搭向我的額,想試探我額上的溫度。

我掙扎著要別過臉去時,卻被他左臂輕輕一拉,上半身已拎起,瓷娃娃般跌到他堅硬的盔甲上,反而撞得眼冒金星。

正暈頭轉向時,他溫熱的掌已覆到了我的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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