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莫相逢,柔情總成空(四)

既然結局早已註定,好恨當初相遇。

可若是不曾相遇,豈不是連可供懷緬的美好都一絲不存?

我揪緊蕭寶溶的衣衫,低低嗚咽著,哭得滿頭汗水,渾身乏力,依舊想不通,為什麼上蒼要安排這樣的相遇。難道僅僅是為了讓我悲傷,讓阿頊絕望?

「阿墨,三哥總會在你身邊,一定讓你挑個更好的駙馬,別難過了,嗯?」

如同小時侯我被永興帝責打後那般,蕭寶溶小心地將我擁在懷中,低低地安慰我。他的容顏依然是高貴瑩潤的白皙,眸光也是一如既往地溫柔寧謐;只是他比那時候清瘦憔悴,而我卻長高了許多,再也沒法被他藏到裘衣下了。

我漸漸抽回遊離的神智,忍著淚,在蕭寶溶的挽扶下站起身,倚著他的臂腕,慢慢往竹林外走去。

天高雁杳,月皎烏飛。

天已黑得透了,暗沉沉地罩住了整座相山,整座竹林,連同我那所玲瓏精緻的別院。

林外有燈光影影綽綽亮著,不時提高了,往我們的方向照來。

大約發現了我們,那對八角綾紗宮燈忽然飛快地移了過來,伴著小落小惜焦急的呼喚:「王爺,小姐!」

宮燈投於石徑,是寂寥的蒼白色,腳下一陣陣地虛浮,如踩在棉絮之上,找不著著力之處。

小惜忙走到另一邊,和蕭寶溶一左一右地扶持住我,小落在一側引著路,卻沒問我一句好歹。料想我和阿頊相會之時,蕭寶溶和她們都已到了竹林中,將一切看在了眼裡。

走了幾步,小落忽然頓下腳步,將宮燈抬往竹林另一個方向。

蕭寶溶微一皺眉,道:「怎麼了?」

小落遲疑著答道:「王爺,不知道是不是奴婢眼花了,方才王爺和公主在林中時,我似乎看到那個方向有個人影閃了過去,本來想去叫侍衛的,悄悄到林中看了一看,又見王爺和公主無恙,也就不敢冒失。」

蕭寶溶垂眸望了我一眼,柔聲道:「阿墨,你先在這裡等片刻,我去看下。」

小惜聞言,吹一個哨音,林外的侍衛聞聲而至,緊隨蕭寶溶要往林中查看。

我心中沒來由地緊了一緊,何況著實不願意此刻離開這足以讓我倚賴的臂膀,追過去依舊牽了蕭寶溶衣袖,啞著嗓子道:「我和你一起去瞧瞧。」

小落站到一株老竹下,道:「恍惚就在這個位置。」

侍衛立刻分散巡查,我和蕭寶溶立在原地,四面打量時,此處竹子生得茂密,便於藏人,不易為林外之人發現,但抬眼之處,可透過前方略顯疏朗的竹竿,將方才我和蕭寶溶琴邊相擁的景象看個一清二楚。

正驚疑時,小惜忽指向蕭寶溶腳下,道:「王爺,那是什麼?」

蕭寶溶退了一步,躬下腰,揀起了一枚玉佩。即便只有微弱的亮光,也能看出那是一塊上品的羊脂白玉,質料極好,玉佩上一隻猛鷹張翼眥目,利爪鋒喙,猛厲威凜,似欲直撲而下,將自己的獵物撕成碎片。

蕭寶溶皺眉道:「鷹……怎麼會是鷹?南方人從不會佩戴這樣的凶禽為飾,難道有北人混進來了?」

我心中突地一下,一把將那玉佩搶過,仔細端詳。

從小我和蕭寶溶的紋飾之物就多,穿戴之物,大多是貼身侍女們幫決定,諸如這些佩飾,我也不知我們到底有多少個,只知幾乎每天都會換個花樣,故而我從不曾這些東西上留心,和阿頊相交時間又短,再不記得他是否有這麼塊玉佩,倒是恍惚記得拓跋軻似有個和這差不多的玉佩。因每次與拓跋軻在一起,我都不太敢細看他,也記不清到底上面是鷹還是什麼其他鳥類。但這的確是北方人的東西無疑了。

難道阿頊離開後又後悔了,轉過頭又回來找我?

然後見到了我和蕭寶溶一起,一怒又走了?

他不曾放棄我么?他竟不曾放棄我么?

那麼,我有什麼理由放棄他?

蕭寶溶看出我異樣,倒吸了口氣般問道:「那個少年……那個阿頊,是北魏人?」

我也顧不得回答蕭寶溶,猛地攥緊玉佩,甩開小落他們扶向我的手,跌跌撞撞向林外衝去,衝到上下山的蹬道上,高聲喚他的名字:「阿頊!阿頊!阿頊你出來!」

蒼山莽莽,山道蜿蜒,山風在清冷的月光里變得透涼,帶走身上的汗漬,一點點地蝕涼人的肌膚,連山谷間的回聲都帶了冷冷的水汽一般。

而我到底不肯死心,再不管山上有多少下人僕從,山下有多少侍衛值守,站在蹬道的中央,向著山上喊,向著山下喊:

「阿頊,你出來!我喜歡你!」

「阿頊,阿墨喜歡你!」

「蒼天在上,相山在下,它們都可以作證,阿墨喜歡阿頊!」

「阿墨喜歡阿頊,不要和他分開……」

月光寂寂,竹聲沙沙。

幾片梧葉打著捲兒飄下,順著滿是淚水的臉頰跌落。

小落和小惜相依著站在蕭寶溶身後,惶恐而擔憂地望著我,眼中已蘊著淚水。

蕭寶溶站在我身後咫尺之處,月光投下,青衫素袖拂拂欲飛,風姿不若塵世之人,獨那神秀出眾的面龐,如被擊打過一般痛楚著,仿若戴著個白瓷的面具,滿是裂紋,即將破碎開來。

而我覺得自己已經破碎了,連聲音都是破碎的,嘶啞不成調地在山間回蕩:

「阿墨不要和阿頊分開……」

「阿墨不要和阿頊分開……」

「不要分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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