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倚危牆,海棠胭脂透(三)

臨水傍柳,翠竹疏朗,碧色盈盈。蕭寶溶所居的翠玉軒籠在竹林之中,天然散去了些熾熱的暑氣,依舊閑逸沉靜。

我倚著竹,對著深碧色纏枝蓮紋的楹檐,怔忡了好久,都不敢往內行去。

小落悄悄推我:「公主,不進去么?那咱們回書宜院吧?」

不進去?為什麼不進去?

我狠狠拍了拍身畔的翠竹,引得枝葉晃動,颯颯一片驚響,唇角卻是僵硬的笑紋:「去,去瞧瞧三哥又在忙什麼。若是以往,該是他彈琴或聽曲的時候了……我想聽曲子,這麼大熱天,聽著很舒服。」

這天委實太熱了,薄薄的月華裙被汗水膩住了,便有些邁不開腿,可又急著想衝到那給綠琉璃瓦擋了熱力的軒中去,走得便有些踉蹌了。

軒中很清涼,若隱若現的杜蘅香氣細細地飄浮著。

有蕭寶溶輕衣素袖緩緩拂過的地方,似都給濾去了炎熱,自有一種淡淡的薄涼,連心都可以隨之靜下不少。

斜欹朱漆木榻,蕭寶溶束著發,持了銀壺在手,自斟自飲,眸子不若以往清澈,微見迷離,竟已微醺。

「三哥……」許是因為到了屋中涼快了,我的腳步一下子便邁開了,急急奔到蕭寶溶前,端過他的翡翠酒盅,問道,「不聽曲兒么?怎麼一個人喝著酒?」

蕭寶溶定一定神,眼底的迷離已散去不少。他放下銀壺,拉了我在跟前坐下,拍了拍我頭道:「怎麼這麼早就回來了?我原以為你會呆到日暮涼快些再回來。」

我低頭道:「皇宮裡沒有父皇,沒有母妃,連大皇兄也病著,不太理我,我呆在那裡也是鬱悶,還不如回來,還有三哥伴著我。」

蕭寶溶微笑道:「三哥也不一定能常伴著你。」

淡淡的酒香無聲地縈出,他的目光愈見柔和:「今後總要多學著自己照顧自己才好,便是三哥不在身邊,也不會寂寞。」

這樣的話,在我回來後我已經聽過很多遍了,一向毫不猶豫地認為,那是三哥疼我,也成了驚弓之鳥,生怕再出淪落敵手的事,才再三地說他不一定能一直護我,要我自己照顧自己。

可我今日,卻已忍不住多心。

明知不該多心,我還是多心。

如往常那般賴在他跟前,我窺伺著他的神情,笑道:「三哥怎會不在我跟前?我早想好了,我便是嫁出去,也不離開惠王府,依然只在家中住著。三哥幫我留心著,找個性情溫和些的年輕駙馬,到時給我牽著走,我到哪裡,他便到哪裡;如果不聽話,我就讓他在公主府獨守空房,不然將他給休了,再找一個。三哥,你說好不好?」

我仰著下巴笑嘻嘻望著蕭寶溶時,蕭寶溶的臉龐更是白得近乎透明,唇邊也是淡淡的淺紫色,翕動了一下,才唇角微微一揚,「好,你若成親時,住近些,或就住在惠王府都不妨。三哥也盼著阿墨別離開三哥。」

我心底暗暗地鬆了口氣。可見吳皇后根本就在扯淡了,聽蕭寶溶的口吻,哪有把我嫁給閔邊蕭彥那老頭的意思?

蕭寶溶也不喝酒了,用袖子拭了拭我額上的汗水,微笑道:「你一向怕熱,怎的這時候來找我?想聽曲子了?」

我點頭道:「是啊,想聽三哥彈琴。我一直就在想著,這滿朝文武,論起這琴藝來,大約沒人及得上三哥吧?聽說吳相一倒,跟著樹倒猢猻散的大臣多了,因此朝廷大量提拔新人,不少青年才俊開始冒頭了。我不指望我以後的駙馬能有三哥這樣的琴藝,但至少也該精通韻律……不然,我索性找個武將,有權有勢,又能保護我的年輕武將。三哥,你心裡有合適的人選么?」

「人選……」蕭寶溶喃喃地重複著我的話,忽然抬起眼來,墨玉一樣的眸子泛著夜的深沉和微涼:「你不是有了喜歡的少年了么?上次四處圖繪了去尋找的阿頊……找到了么?」

我心頭一陣疼痛,那張猶帶了少年溫柔純稚的面容在眼前蕩漾了好一會兒,才能勉強笑著回答:「大約……再也找不到了吧?本就是萍水相逢的,忽然衝散了,哪裡尋得回來?我心裡鬱悶得緊了,不如快找回個比他好的駙馬,便能將他忘了……」

若是旁的人,見我這麼急匆匆地為自己尋找駙馬,必定笑我不知廉恥,可我知道蕭寶溶不會。我在他跟前已經任性胡鬧了六年,從不掩飾自己心事,他也從不認為我說出心裡話,便有什麼不妥當。

果然,蕭寶溶低了頭,沉吟了片刻,才深深看住我,很認真地回答:「好,三哥幫你留意著,如果有合適的,再慢慢考慮大婚事宜。」

他遲疑片刻,又微笑道:「不過,阿墨,三哥提醒你,婚姻乃是終身大事,還是慢慢擇個真心待你的郎君才好,若是匆促了,未必能找著最好的。……嗯,轉眼你也不小啦,也不能老說什麼駙馬不好就休了,或丟開另找的話,傳揚開去,對你的聲名可不好。咱們要擇就擇個最好的,一輩子相親相愛才好!」

我哪裡想找什麼見鬼的駙馬?不過是試探試探他的反應。如今見他並不攔我擇婿,頓時放下心來,嘻嘻笑道:「三哥說的有理。母親也說,找一個可以依託終身的男子最要緊,咱們就慢慢找,慢慢挑吧,不急,不急!」

蕭寶溶微笑,柔聲道:「不是說要聽琴么?我來彈給你聽吧!」

我正歡喜應聲時,忽然有近衛匆匆進來稟道:「王爺,臨海公府上送來帖子,說今日晚上大將軍前來拜訪王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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